凝重的气氛立时被打的粉碎,目光不约而同的望了过来。
“我问你们,可还记得我猛虎武胜军成军之要旨?”
等了片刻,一个声音带着些迟疑,声音却是不小的答道:“回大人,为国家争利,为百姓谋福。”
这是猛虎武胜军成军之时,大帅亲口所言,这里所有人都是耳熟能详,只是不知道种副指挥使不谈军务,却突然问这个为了什么而已,他们可是不晓得,现在这位上官兼同窗的心里,可是火烧火燎,被那位大帅兼师长敲打的狠了。
种怀玉又是一拍桌子,“好,既然记得,那我再问你们,咱们率军来河中,又是为了什么?”
这回立即便有人回道:“大人为何明知故问?我等率军随大帅来河中,自是为了护住大军侧后,不为金人所乘。”
此时大家伙儿便都瞧出了不对,年轻人不会想那么多,那么远,胆子却还不小,立即便有人接着说话,“大人何必顾左右而言他,有话直说便是,这里又没有外人。”
话说的虽有些无礼,但这也是猛虎武胜军的常态,种五在军中人缘颇好,威望是有了,但也正因如此,许多人便也少了敬畏之心,说话难免随便,而众人都是点头附和,估计这会儿也都琢磨过味儿来了,许是要带着咱们打临汾,所以战前要训诫一番不成?
瞅着众人满脸轻松,有的还带着笑,再一想到之前那位妹夫的满脸狰狞,一点不像开玩笑的疾言厉色,种怀玉终于有些恼了,也知道之前实在真的是错的厉害,那位说的太对了,解州一战,真的太轻松容易了些,让这些兔崽子觉着打仗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前面的都是土鸡瓦狗,一顿石头砸下去,就都没了,丝毫没有想到,若无辎重营,强攻解州将是怎样一番情景,若不是自己太过心软,这里也许就要少上几张面孔了吧,而今却还有闲心笑。
懊恼之下,使劲一拍桌子,一声大响,手掌震的剧痛,他本人却好似好无所觉,站起身来,冷笑连声。
“黄子建,也亏你好意思开口,护住大军侧后,不为金人所乘?那为何还要兵进临汾?稳守解州,靠着河边儿,打不过咱们就跑不是更好?我看你在国武监是白呆了,兵法韬略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去了。”
“还有你,李博韬,老子还没跟你算账呢,解州城下,第一波攻城的是不是你带的兵?才死了几个?就敢后撤,你知道老子还没有外人?好吧,我就趁着这个没有外人的机会,跟你说说,你就这么带兵的?你知不知道,老子就是为了你个狗东西,才提前下令,让辎重营出的手,事后更在大帅面前力保于你,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但瞧这德性,竟是没长一点记性,也好,大浪淘沙,没能耐的下去,有能耐的上来,从现在起,把你那一营人马交出来,回去当你的队正,再不成,老子砍了你的脑袋,还当这是国武监,或是长安城外呢?”
“还有你,周矬子,数你笑的话,老子的话有那么好笑吗?我瞧你们安生饭是吃的太多了。”
连珠炮似的破口大骂,到了这个时候,才换了一口气,不过接着声音却越发的高了,“我告诉你们,为国争利,为民谋福,不是说着玩儿的,现在就是为国争利的时候到了,解州城那是咱们猛虎武胜军的功劳,但那不是你们的功劳,辎重营露了脸,你们是不是就觉着自己也露了脸?”
“我告诉你们,你们大错特错了,大帅对你们这群王八蛋分外的失望,觉着自己教出了一群窝囊废,这些时日过去,杜橓卿在后面忙的脚不沾地,木华黎现在恐怕已经带兵到了临汾,只老子还带着你们这群王八蛋留在这里闲晃。”
“为什么?刚才不是都要说话嘛,现在给老子说啊?”
“都不吭声,那老子自己来答,大帅是怕,怕你们这些王八蛋一身光鲜,但一上阵就屁滚尿流,怕你们给他丢脸,怕仗打完了,猛虎武胜军也没了,猛虎武胜军没了,国武监也就没了,那是大帅心血所聚,怕被你们糟蹋了,知道吗?”
说完这些,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胸膛起伏不定,嘴角挂着冷笑,目光在众人脸上来回逡巡。
咆哮声好像还在大帐中激荡,一群年轻的将领先是惊愕,接着便是满脸通红,尤其是被点了名字的几个,先是恼怒,再接着便是羞惭,等种怀玉说到后来,他们几个脑袋已经低的不能再低,如果地上有一条裂缝,估计几个人都恨不能钻进去了事的。
句句刺耳,句句诛心,偏偏句句好像都能占住理,让人反驳不得,若是老成之人,也就罢了,但帐内却都是些年轻将领,正是热血澎湃,想要建一番功业的年纪,一番痛骂下来,还能安坐的却是再没一个了,尤其是听到大帅怎么怎么,心里真真是和针扎一般难受,而这一番话,也实实在在的打掉了猛虎武胜军中将校慢慢滋生的骄兵之心。
“大人别说了,咱们不怕死。”终于有人被激的跳了出来。
种怀玉口舌多便给?立马便轻蔑道:“呸,不怕死的人多了,大帅要的,是咱们不怕死吗?要是这般,当年随大帅征蜀的,哪个怕死了?还能轮到咱们来领兵?”
他这也算是大言不惭,他若不怕死,也不会被赵石吓成那般模样不是?也算他能忍,一直憋到这个时候,才琢磨好了,将众将召来,一番疾风暴雨般的训斥下来,不出意料的激起了众将意气,另一方面,在这短短几句话之间,在众将面前悄然展示了身为主将的威风,让这些同窗再不敢轻慢于他,不得不说,他这番心思用的很深,对于自己以往的那些缺失之处看的也很明白,当然,这也是被逼的急了,不然的话,他还是宁愿跟众人嘻嘻哈哈,时常共座痛饮,称兄道弟,无分你我,那才算活的逍遥快活不是?
但现在嘛,他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那位妹夫的名声他可是听的多了,心狠手辣,先前可以说是恐吓,但谁能保得准,自己这里再得过且过的厮混下去,那位恼怒下来,还能顾念对妹妹的情谊?
小命堪忧之下,他这里可是狠下了心,要让这些拖累自己的家伙尝尝苦头了,至于战阵之上,刀剑无眼,大家伙儿也只有各安天命了,总归不能他种怀玉为了大家伙儿能逍遥快活,便把自己搭进去吧?
而这些年轻的将领虽然来历各异,却哪里会想到他有这许多的心思?世家子安身立命的冷酷心性在这一刻算是暴露无疑了,可惜,这里的年轻人们却没有一个能猜得到,只被他激得一个个恨不能到大帅面前抹了脖子,让大帅知道,他们确实不怕死,可惜这里没有大帅,只有一个种怀玉,种副指挥使。
“大人,您说怎么办,咱们听令便是”
“没错,大家伙儿受大帅简拔之恩,却累大帅忧心至此,还有何脸面自存于世?大人,一句话,说什么是什么,咱有死而已,只要让大帅知道,咱们不会给他老人家丢脸便是。”
“对,对,大人只管吩咐,谁要是言语个不字,老子的认得他是谁,刀子可不认得他。”
群情激奋,各个皆起了求战之心,这激将之法虽然老套,但有时却顶用最是顶用。
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种怀玉才面无表情的点头,语气却不知不觉缓和了下来,“好,士气可用,若诸位麾下士卒,也能如此,便好说了,再有,既然已经领兵出来,这里便再没什么种大人,以后只有种将军了。”
“都稍安勿躁,我已准备向大帅请命去取临汾,这一回,却定要打出个模样来,也要让麾下军兵见见血,所以,这次我不会令辎重营出战,看看咱们猛虎武胜军,是不是有那个志气,能前赴后继,以血肉之躯,鉴我当日为国争利之誓。”
到了这个时候,众将哪里还会有旁的话说?众口一词,皆为有进无退之言。
种怀玉点头,心里终于有了几分得意,嘴上却连连告诫众将,务必激励手下士卒士气,到了阵前,若有谁再给猛虎武胜军丢脸,必定严惩不贷。
到了末了,才郑重拱手道:“所谓前人栽树,后人纳凉,大帅是前人,咱们也是,还请诸位为我猛虎武胜军计,为我国武监后来人计,同心协力,扬我猛虎武胜军威名于天下。”
一个人站起身来,两个人,三个人,铠甲铿锵之间,再无一人安坐,纷纷行下军礼,大声领命。
最后,也不知是谁,猛的吼了一声,“猛虎。”
其他人下意识的接道,“武胜。”
“武胜,武胜。”
“猛虎武胜。”
“猛虎武胜。”
铿锵之音,激昂之意,随着这许多秦川男儿的吼声,传出大帐,在空中回荡,便是相距里许之外的中军大帐,也隐隐能够听闻。
这哪里是什么军议,俨然便是誓师大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