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咸宁六年八月二十,赵石率军北进,一路不停,直趋河中重镇临汾。
大将军张培贤闻讯大惊,命亲信过河急追,于曲沃终于追上了赵石所部,并传令于赵石,不得轻敌冒进,务必谨守解州等地,待得大军主力攻拔洛阳,再做打算,其中措辞严厉,隐指赵石争功,一旦事败,将为罪首。
不过赵石这里心意已决,这军令压下来,却只作了耳旁风罢了,但碍于张培贤乃大军主帅,军令一下,不能轻违,遂推搪一番,备述苦衷及河中情势,让来人带话于大将军张培贤,只求大将军三思。
实际上,就是用的一个拖字诀,来人也是无奈,赵石乃大军副帅,除非张大将军当面,就算握着军令,却也不能硬顶,再说人家也没说遵不遵令,面子已经给足,也不敢太过逼迫,只能无奈回去禀报罢了。
这么一来一回的拖下来,其实张大将军的军令已经没多大的约束力了,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当初张大将军将赵石赶来河中领兵是很英明的,不然的话,难免便有军令不行之忧,对于张大将军的威信以及河洛战事,皆无半点好处。
不过听到回禀,张大将军还是拍了桌子,有些怒不可遏,但此时此刻,张大将军这里也有些焦头烂额,洛阳乃天下三都之一,虽非绝险,但也城高池深,又有后周大将孟珙一心死守,便以秦军之锋锐,也屡挫于洛阳城下,强攻一月有余,却只落得损兵折将,却未能登上洛阳城头半步。
加之时日拖延,后周也终于缓过了一口气,四方援军源源不断而来,更为麻烦的是,河洛百姓敌意之浓,实非当初可以预料,只这数月之间,便是秦军所过之处,军纪森严,可称得上是秋毫无犯,但河洛百姓,却并不领情,揭竿而起共抗暴秦者,比比皆是,道路沟壑,旷野草莽,暴民四起,后周享国百余年,在这一刻,终于显示出了民心向背。
虽说秦军将士皆身经百战,些许乱民无伤大雅,禁不得秦军一击,但只要一天攻不下洛阳,秦军便有无法立足之忧,后方粮道,也屡屡受袭,让秦军不堪其扰。
如再过些时日,后周各路援军毕集,则河洛战事必然向不利于秦军的方向而去,这样的情势,张培贤其实到是早有预见,朝廷方略也说的明白,如洛阳不能轻下,便与后周在河洛之间纠缠,虚耗其国力,待得来日,再与之争雄中原。
其实按照这个说法,换句话来说,能陷了洛阳最好,如若不能,只要攻到洛阳城下,让后周疲于奔命,也算有功,而若能逼得后周签了城下之盟,就更好了,可以说,这个战略目的定的非常恰当,且还很轻松,也可见大秦朝堂众臣可是下了一番苦功,并无半点妄自尊大之心,非常的明智。
但话说回来了,身为大军主帅,领兵出征,有大功在前,而不取之,别说麾下将领们不会同意,便是张培贤自己这一关,他也说不过去不是?
所以说,现在张大将军的心思,九分皆在河洛战局,只剩一分才在其他地方,哪里还顾得上远在千里之外胆大妄为的赵石?计算顾得上,也鞭长莫及不是。
此时大怒之下,除了大骂赵石添乱之外,甚至连句重话也不能说出口,不然一旦难听话传出去,可就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了,恼火外加郁闷,张大将军却是想起了观军容使段德,立即命人将段德招了来,两人深谈一番,才由段德执笔,写下一封奏报,连着之前赵石送来的战报,令人快马传回京师长安,将皮球踢给了朝廷。
实际上,这个事恶人是由段德作了,反正人家也是观军容使,干的就是这个嘛,说到底,赵石那里他还是不想得罪过甚,却又不能不闻不问,过于软弱,让人以为他张大将军可欺,所以用上一点手段,却也无可厚非,而窥一班而知全貌,如此这般,身为大军主帅,军令不行不说,还假手于人,到底是少了几分霸气,到正合其平日为人。
不过赵石到是料的一点也不差,张大将军这里确实无关紧要,只朝廷的意思才要紧的多,其实算起来,这次出征,他还算幸运,王佩,折汇皆与他不合,段德更是李承乾亲信之人,张培贤也与他没有半点的交情,可以说,军中几个重将都和他疏远的厉害,若非开始时便引军到河中,还留在大军主力这边的话,别说张培贤这里忌惮之下,会觉着如鲠在喉,便是他自己,麻烦也不会少了,所以说啊,这世间之事,还真的难说的很呢。
所以,东出大军在几位主将的勾心斗角之间,也就成了另一番局面,张培贤率大军主力围洛阳,于后周各路兵马鏖战纠缠,折汇欲建功阵前,但却不得不稳守潼关,眼瞅着前面厮杀的热火朝天,在朝廷旨意未改之前,他却动也不能动上一下。
而赵石率兵北进河中,却好似脱缰之野马一般,再也不受大军钳制,俗话说的好,力聚则强,力分则弱,但那只是一般来说,实际上却并非如此,遍数当世,大秦兵家实已甲于天下,精兵强将,头一次分兵四出,竟是压的两个对峙百年的强邻喘不过气来,而这一次,大秦才算真正的向世人展示了自己雄霸天下的姿态。
……
回到河中,赵石率兵北进,军情如火,大军一旦开拔,滚滚向前,便也再没有退后的道理,四万余几乎武装到牙齿的秦人大军,以张嗣忠,木华黎,王胜保等前驱,杜山虎,张锋聚为左右,赵石自领中军,如同滚滚洪流般,漫过山野草泽,铺天盖地的向着临汾方向而来。
不提留守的南十八,孙文通等如何动作,只说北进大军,不数日间,便已到了曲沃,于曲沃扎营,修整一天,大军营帐连绵,几乎将曲沃县城围的水泄不通。
当晚,中军大帐。
“报,木将军已率兵到临汾城下,截获金人求援信使四人,木将军说,金人守将已经吓破了胆,大军定可一战而破。
依大帅军令,木将军将截断临汾,汾州联系,木将军让麾下代为进言,若汾州金兵出城援临汾,可否率兵一战,当能于半途破之。”
“好,让他会合张嗣忠,王胜保部,见机行事,不过要记住,若不能胜,必损我兵威士气,所以用兵务要小心谨慎。”
“是。”
“报,我部扎营已定,除一伍兵卒引火不当,烧了帐幕外,其余无事。”
“报,辎重营扎营已定,杜将军让小人禀报大帅,昨日小雨,粮草无事,只弓弩有些受潮,杜将军正带人查实,应无大碍,还有,天气渐凉,冬衣棉甲还缺一千八百余套,后方托词运送不便,迟迟不来,可否就地征用,还请大帅定夺。”
“报,我部扎营已定,却有一校尉聚众饮酒,杜将军请令斩之,以正军规,还请大帅示下。”
“报,我部扎营已定,只巡营之时,有曲沃士绅带人来劳军,其中数人,神情鬼祟,时有窥探,为我所拒之时,又言辞闪烁,欲贿我兵卒,已为我拿下拷问。”
“报,斥候营扎营已定,已命人哨探大军旁侧,俘六人,杀十四人,已查实,皆乃金人碟探。”
一桩桩一件件,大军在外,事务之繁杂,远非常人能够想象。
好在这些事在下面已经算是过了一层,报到赵石这里的,只需给个决断便成,之后自有人办的妥妥当当,而赵石从十一岁从军,到现在已经有十多个年头了,从庆阳府,到长安,再到东征,之后南下蜀中,虽非一步步从下面爬上来的,却也相差不多,加之南征蜀中时,掌控大军,所以说,这率兵的经验也不会缺了,一条条布置下去,略无犹豫,也没半点手忙脚乱之意,放权与掌控之间的分寸拿捏的也算恰到好处,自己到没觉得什么,但瞧在旁人眼中,就是大帅精力旺盛,一派大将风范,而沉稳厚重之处,却是更胜当年了。
之后又有曲沃县令来拜,份属降臣,又亲眼见了大秦军威,自然战战兢兢,生恐得罪了大将军,像女真人那般,屠了曲沃,更是按照觐见女真权贵的规矩,进献财货金银,礼单列了老长,可谓是丰厚之极,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还自作聪明的加进了几个美貌女子,欲送予大将军面前,以慰大将军征战之苦,而这些女子,更都出自曲沃富户,其中竟然还有他自己的侄女,可见,是怕的厉害,为了得免杀身之祸,什么颜面之类的东西早早就抛了个干净。
赵石自然不会糊涂的收下,让他原封不动的带了回去,虽说为其人之无耻小小惊讶了一把,但也没怎么奇怪,他不是什么卫道士,也很能理解对方的处境心思,和身家性命比起来,颜面财货又都算得了什么?所以在对方诚惶诚恐之际,很是安慰了几句。
瞧着这人惴惴而去,不由露出些许笑意,金国大势已去,属下官吏多是汉人不说,还如此懦弱无耻,却是他此时喜闻乐见的,文官贪财,武将怕死,可不就是亡国之兆吗?
到是随在他身侧的种七娘等着眼睛,气恼难当,看那模样,恨不能当场打杀了这寡廉鲜耻的曲沃县令才好。
“种怀玉呢?”
几个字,便成功的引开了种七娘的注意,“他啊,到还算有些出息,还知道将功赎过,这些天都没闲着,现下正召集他那般同窗议事呢,估摸着,是想请命去打临汾。”
赵石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将种怀玉留在中军,很是冷落了些日子,看样子,效果似乎不错,知耻而后勇谈不上,只是期望稍稍改改其人轻浮孟浪,贪生怕死的性子罢了,如果改不了,那也没什么,国武监出来的人越来越多,这世上不缺人才,缺的只是机会而已,没必要死盯着一个人不放,他没那工夫。
实际上,种七娘说的对也不对,离中军大帐不远的一处营帐之中,十余个领兵官端坐两旁,种五顶盔贯甲,端然坐于大帐正中,脸绷的硬邦邦的,扫向众人的目光中更是多了几许罕见的恶狠狠的意味。
年轻的军将,相比刚出征之时,那般的容光焕发,那般的意气飞扬,此时的他们,脸上,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风霜,行止之间,虽还有些稚嫩的痕迹,但行军数月,战有几场,不光是种五一个,这里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有些变化。
来自西北镇军的,来自羽林军的,多数本就不是战阵初哥,此时便如宝剑出匣,终于开始锋芒毕露,得到属下军卒敬重爱戴。
剩下的,变化才是最大,操练了这些年,稍经磨砺,立马便有不同,不知不觉间,便多了几分颐指气使,不容旁人轻辱的气势出来。
帐中静默良久,种怀玉不发一言,其他众人虽多有不耐,却也无人敢于开口,猛虎武胜军的军规戒律已然刻在了他们的心头,深入到了他们的骨子里,也许终其一生,都会留在他们身上,无法磨灭。
直到帐中的气氛已经凝重的好像凝结在了一起,胆子小些人进来都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种怀玉才狠狠一拍桌案,发出啪的一声大响,在这帐中,显得分外的突然而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