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还以为今天能沾到小射手的光,多打些猎物吃个饱呢。”其中一个男孩遗憾地咂嘴。
阿诺尽管矮小口吃,但他的狩猎技能却十分出色,自他开始打猎后,越来越少的人会嘲笑他的口吃了,毕竟阿耶卡人认为,语言是无足轻重的事物,强壮的身体和敏锐的双目才是神的恩赐。
男孩们同阿诺道别,阿诺继续前行,终于来到他和哥哥的住处,在门口脱下湿透的蓑衣蓑帽,被自己体温浸润的潮湿蓑草在室内冒出腾腾湿气。
屋内有股好闻的味道,阿耶卡没有任何一种花有这种美妙的味道,阿诺使劲吸了吸鼻子,将这陌生的香味填满肺腑。
“阿诺,你回来了?”
哥哥艾伦躺在床上,声音有些虚弱,美丽的脸颊上一片绯红,看到弟弟回来,掀开薄毯想要起身。
那股香味在哥哥掀开毯子的那一刻变得更浓郁了,阿诺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
阿诺扶过哥哥起床,他从未见过艾伦如此虚弱,只是从床到桌边的几步便让他气喘不止,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里甚至隐隐有些泪光,这让他美丽的哥哥看上去更加动人。
“哥,病…病了吗?”阿诺担心地问。
艾伦将垂落在颊的几绺金发勾至耳后,勉强挤出个笑容,摇摇头,“没事,可能昨夜受凉发烧了,你待会替我跑一趟药师大人家里,让他过来替我看下,配些药水吃吃就好。”
艾伦边说,边将阿诺被蓑帽弄得有些散乱的黑辫解开,嘴里衔着编好的一根新发绳,白皙纤长的手纸在阿诺乌黑的发丝间灵巧穿梭,将阿诺的黑发重新挽起系好。
阿诺点了点头,将赭红发绳系起的黑发甩到背后,立即起身,蓑衣也不穿,便直接光脚赤膊地跑进雨中,像一只小黑豹般迎着雨幕疾跑,很快便来到了药师家中。
药师听了阿诺所说,背上药箱,穿上蓝白相间的长袍,脚踩牛角所制的屐履,由四位妻妾扶着坐上了舒适的马车。
在阿耶卡,像药师这样有知识的人是较一般人尊贵的。他们同阿耶卡大多数猎人不一样,他们吃烧熟的食物,除了盐以外还有其它香料使食物更美味,掌握着如同魔法一般的神秘技艺。
阿诺赤着脚,浑身湿透地跑在马车前头领路,围在胯部的皮革被雨冲刷得一片湿亮,吸附着男孩紧窄挺翘的臀部,雨势没有任何预告地突然变大,马车后轮陷在一处水洼中无法前进,赶马的两名侍从用马鞭抽在阿诺的臀上,让他去后面推车。
阿诺吃痛摔在地上,惹得那两个侍从一阵嘲笑,男孩起身从路边找来一根木棍,绕到马车后面,将其作为杠杆,咬牙将后轮从泥坑中翘起,溅了他一身的污泥,只抹了把眼睛,露出一双发亮的棕色大眼,一刻也不敢耽搁地重新跑到车前去领路。
待得到了屋前,阿诺从药师的两位高大侍从那里接过缰绳,将马车拉到屋旁,蹲在雨中替药师看守他的马车。药师行诊时不能有其他人在场,两个高大的侍从各持一把黑曜石作刃的长枪,面无表情地立在阿诺的家门口等候主人。
阿诺从屋檐边的破碎陶罐里掬起里头的雨水,洗了洗自己满是污泥的脸,突然屋里一阵骚乱,有陶罐打碎的声音,药师喊了声,两名侍从冲进屋里,随即便听到哥哥艾伦的哀嚎声,阿诺赶紧跑回屋前,看到哥哥衣衫不整地被两个侍从拖拽着从屋里出来。
“不!我不是!药师大人!求求您放开我!”美丽的少年尖叫着挣扎,双手死命地抠住门沿,满脸是泪地向冷漠的药师恳求道。
啪——
药师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少年嘴角裂开流出刺目的鲜血,阿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伤害哥哥的人一定不能饶恕!男孩一个敏捷的翻滚,拿过门口的弓箭,迅雷一般,夹起箭羽,搭箭拉弓,一松手,嗖地一声,一支箭正中药师的掌心。
药师痛苦地咒骂了一声,两名侍从立即挥枪向阿诺刺去,阿诺嘴里衔住第二支箭,单手撑地,以柔软的腰部为中心,一个轻巧的后翻躲过了攻击,两枚锋利的黑曜石枪尖深深地刺进了他刚才所在的土地中。
待两名侍从将枪尖从地中拔出后,阿诺的第二支箭已经预备好了,拉满了弦瞄准了目标。
“放…放开…哥!”
药师将掌中的箭身折断,另一只大手仍抓着艾伦的金发,将少年的头狠狠拽起,怒道,“愚蠢的顽童!你哥哥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是恶龙的新娘!是阿耶卡的敌人!”说完,一把将艾伦身上的衣服扯下,少年白到发亮的身体坐在泥地上,任雨水冲刷,干净的阴茎呈粉色高高挺起,胯部淡色稀薄的耻毛沾着水顺服地贴在皮肤上,本无任何痕迹的光滑小腹上,现在却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图案,仿若红色的苹果被插上了一对血色翅膀,更像是女性的生殖器官——一个子宫和两边的卵巢。
空气中满是那股陌生的香味,阿诺看着哥哥下腹的红纹,同《旧典》上画的那样,是龙妻的咒印,标志着这具身体的归属:无论天涯海角,无论生死,都是属于龙的。传说,龙会循着香味,翻山越岭,找到自己的新娘,带走她。
阿诺被“哥哥是龙的新娘”这一事实冲击得恍了神,两个侍从趁机将他的弓从手中敲落,将男孩的右手反剪压在背后。脑后猝不及防地被钝物砰地击中,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只看到哥哥艾伦冲着他悲伤地叫喊,阿诺却连一丝声音也听不见,脑中只有阿耶卡的雨声回荡,随即便是无知觉的黑暗。
醒来时雨停了,已经是夜里了,今晚的山谷夜空全是厚厚的乌云,没有一丝月光透进谷中。阿诺是被急进的鼓声和人群的呐喊声吵醒的,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关在了驯养猛兽的木柙中,木柙就放在贝伦湖的河岸边,满月一般的湖边不同以往的静谧,现在全是愤怒激动的人,整个阿耶卡的人似乎都来了,一圈一圈将贝伦湖围住,每个人都高举着火把,高喊着什么,面戴可怖面具的巫师在身上涂满了不详的图腾,在闪烁的焰光中疯狂地舞动着躯体,用牛的股骨敲着兽皮做成的大鼓。
突然人声渐渐低下,阿诺看着自己面前的人群自动往两边退开,让出一条路,只见村里的长老们都来了,他们身后是阿耶卡最勇猛的几名男子,推着巨大的木车,那木车上架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重弩,螺旋的箭头比一个成年男子的头颅还要粗。
这时,阿诺看到了自己的哥哥艾伦被两个侍卫拖到众人面前,美丽的少年全身赤裸,原本无痕白雪一般的皮肤上,现在全是鞭痕与淤青,原本光泽柔软的金发此刻沾着污泥和血迹乱糟糟地贴在面颊和腰背上,艾伦的手腕和脚腕向诡异的方向翻折,这时阿诺才明白过来,自己的哥哥被折断了手脚!
长老们带着重弩和艾伦来到湖边的空地,分开的人群重新合拢,阿诺将脸死死地贴着木柙的栏杆,仿佛这样就能从这坚固的牢笼中挤出来一样。他的哥哥就像块烂肉般,丢在他的木柙前,那双美丽的蓝眼睛似乎哭了很久,在看到木牢中,哭泣着的弟弟,艾伦习惯性地露出了想让阿诺放心的笑容。
但是这个笑容还未完全展露,艾伦就被人拽着头发拉了起来,扔在了停在湖边的小船中,被折断手脚的少年赤裸着仰躺在船中,任人用木撑将船推向湖心。不知为何,弟弟阿诺的哭泣声在人群的吼叫声尤其清晰,艾伦望着山谷上方,被月亮照的蒙蒙亮的厚重夜云,认命般闭上了双眼。
岸上的长老,情绪激动,声音里透着疯狂,向众人高喊道:“今夜我们将重新继承伟大米迦勒的荣耀,以那罪人的血肉作为诱饵,用先祖米迦勒留下的巨箭猎杀那巨龙!那古蛇!那撒旦!让人类重新戴上冠冕,统治那列国!欢呼吧!高呼伟大米迦勒的名字,不要畏惧,迎接光荣降……”
话还没说完,只听云层后面的遥远苍穹中响起一声令人战栗的啸鸣,人声瞬间停止,所有人都面色惶恐的抬头看那污浊矇矇的夜云,但是云朵只是静静地随着高空的晚风缓缓流动着,除了那一声遥远的啸鸣外,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虽然是猎龙者的后代,但勇气永远是少数人才拥有的品德,突然又是一声啸鸣,这一声离得很近,就像一道惊雷在山谷正上方突然炸开般,引爆了懦弱者的恐慌。有人丢掉了火把,抱着脑袋想要逃跑,人群开始骚乱起来,长老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念叨着“米迦勒庇佑”,想要让所有人都能拿出勇气来。
但是谷顶的啸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一声一声,逐步向阿耶卡逼来,淹没了其他任何声音,云层中隐隐有白色的闪电在滚动,哗哗哗地巨风在怒吼,那是巨龙在挥舞它的翅膀!
阿诺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画面,那是他和阿道夫的第一次见面。
黑色的翅膀,像被巨人裁下的夜空,紧紧地附在翼骨上,只是一次扇动,阿耶卡上空的云便像破布一般被划开,被翅膀卷起的强风撕碎,消失在空中,黑色的巨龙,背对着那一轮满月,黑色的鳞片映着月辉宛若黑曜石雕就的,金色的眼球里,狭窄的红色瞳孔里是不可触犯的骄傲,这壮丽的生物盘旋在山谷上空,俯视着整个阿耶卡,寻找着属于它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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