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曼妮还要说点什么,陈教授转身背手而立,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我赶紧小声劝田曼妮:
“姐,老爷子气在头上呢,你先出去在外面等我……”
等田曼妮一走,陈教授面色才稍稍好转,急不可耐的把我和杨宝佳带进书房,吩咐佣人上茶,然后示意我拿出那个编钟,在放大镜底下慢慢的观察着。好半晌才抬头说话:
“啊,不好意思,我见到好东西就什么顾不上了。
哎呀,初生牛犊不畏虎,你有你爸当年的风范,当年你爸这小子喜欢冒险,没少给我惹麻烦……
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得到这东西的?”
我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陈教授,当他听说田水民手中有一个精美的春秋晚期的编钟时,眉头一扬,我乘机说:
“老爷子,不如把田小姐叫进来问问她吧,说不定能得到更多关于田老伯手上那编钟的消息。”
话刚说完我脚上忽然一痛,我呲牙咧嘴,几乎失声叫起来。
杨宝佳哼了一声,收回了左脚,两眼却斜看天花板,那意思摆明了她很不希望某人出现在她面前。姑奶奶,幸好我穿着鞋,要是光着脚我脚背会被你的尖高跟踩穿不可……
“好吧,上代人的恩怨,确实不能央及后代,”陈教授说。
我赶紧打电话给田曼妮,让她回来。陈教授见到田曼妮,歉意的说:“田小姐,老朽唐突了,请不要见怪。”
田曼妮说:“老爷子,我这次来,是代胡阿姨向你问好!”
“胡阿姨?你是说胡茵如。她……她还好吗?”陈教授激动的语无伦次。
“老爷子,胡阿姨她在我回国之前,就去了……”田曼妮有些伤感。
陈教授颓然坐在椅子上,泪如泉涌:“茵如啊……我对不起胡老师,没有把你照顾好……”
我和杨宝佳如坠雾里,不知所以。田曼妮口中的胡阿姨想必和陈教授有莫大的关系。
我们对视了一眼,悄悄的退出了书房。现在陈教授情绪激动,让他一个人静静也好。
杨宝佳似乎和田曼妮顶上了,她亲热的挎住我的胳膊,向她眼中潜在的敌人宣示归属权。
她低声道:“卫国你个花心大萝卜,田姐田姐叫的那么亲热。”
腰间某块肌肉这下又要遭罪了,我吡牙裂嘴:“姑奶奶,我才认识她多久,咱俩可是光着屁股从小玩都大的……啊……”
我惨叫起来,腰间上的力度突然加大。
走在后面的田曼妮追上来问我怎么了,杨宝佳踩着高跟鞋早就噔噔噔的在客厅沙发上坐下了。我苦笑着说:“某人气不顺,我成了出气筒。”
其实杨宝佳为人还不错,但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她在任何人面前都是温柔贤良的乖乖女,但只要一对我,哪怕是人前笑语殷殷,一转身态度就一百八十度转变。
对我横眉竖眼,换成我哥们的说法就是打是亲骂是爱,现在田曼妮出现了,女人天生的敏感使杨宝佳感到威胁,气能顺才怪。
不过,我们从小就是这样打打闹闹中过来,杨宝佳一时没什么良策,只好在我身上加重了“惩罚”。
“好啦好啦,别气了,”我走过去陪着笑脸:“要不,你打我一巴掌?”
“谁要打你脸了,你脸皮那么厚,打你我还嫌手疼呢!”
杨宝佳破涕为笑。田曼妮两手抱胸,不禁莞尔,在她的思维当中,男女交往很正常,西方人谈恋爱归谈恋爱,但并不妨碍各自的交际圈。不过她的举动在杨宝佳的眼里看来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良久,陈教授终于平复了情绪,从书房里出来,他说:
“不好意思,情绪一时失控,让三位见笑了。”
“陈教授是性情中人,胡阿姨临终之前告诉我,她觉得对不起你的人是她。
要不是胡教授当年走错一步路,她就不会和田水……我爹地去美国了……”
田曼妮斟酌一下说:“陈教授,胡阿姨临终之言我爹地一句也不知道,我也没告诉他,你是第一个人知道的。”
“哼!这个汉奸!”陈教授一激动,手扶额头身子摇摇欲坠,我赶紧去扶他,教授摆摆手表示他没事。
随着教授的娓娓叙述,我们三个人的思绪又回到了那烽火连天的抗日战争时期。陈教授说的前半部份和田水民口中说的差不多。所以被我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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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成才见田水民被日军用枪托打倒,目眦欲裂,正欲去拼命,要知道田水民是他的好朋友。龟田二郎手一挥,几个日军用刺刀威胁着乡亲们把茅草堆扒开。
看着顶在胸口上那闪着寒光的刺刀,陈成才紧攥的拳头慢慢的松了下来,他和田水民一样,被日军逼着去挖青铜鼎。
龟田二郎看着被挖出的青铜鼎搬上卡车,满意的点点头,赞许的拍着田水民的肩头:
“田桑,良民大大的。”说罢扬长而去。
日军一走,许多不明真相的乡亲们用愤怒的眼光看着田水民,几个年轻人鄙夷的冲他吐了一口水:
“汉奸!”
“我呸!什么玩意,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那时的年轻人最怕背上汉奸的骂名,年轻气盛的田水民急了,他跳上土堆:
“大家听我说,我不是汉奸,刚才被日本人拉走的那个青铜鼎是假的,真的已被藏起来,而且有一个富愿意收购这个大鼎,不信,你们可以问我的同学陈成才,他的爸爸就是那个富商。”
陈成才想阻止田水民已经来不及了,眼下时局不好,自己好不容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父亲不远千里从浙江来收购青铜鼎,酷爱文玩的父亲答应收购。不过他有个条件,就是不得到处张扬此事。
吴文化听到田水民的话那愁眉苦脸的表情一扫而空,他本就指望这青铜鼎吃饱饭,现在有人愿意出大价钱收购,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刚返回吴家院子,屋内裙摆一扬,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穿着斜襟布扣,脚穿布鞋的女子闪了出来。
“茵如,不是叫你别换上女儿装的吗?要是让日本人看见了后果不堪设想……”胡逸之教授怜爱的训道。
“爸,日本人不是走了么?再说了还有政府的人保护我们,喂!成才,你的衣服太大了我穿不惯呢!”胡茵如撒起了娇。她得知父亲要带田水民陈成才去敌占区保护文物,软磨硬泡跟来了,为了让胡逸之放心,她甚至换上了陈成才的衣服。
可女人天生就是爱美的,见危机暂时解除她就迫不及待的换回了当时流行的民国学生装。
胡逸之教授有些头疼,什么政府的人保护,那只是老蒋明面上的遮羞布,哼!还真当我是书呆子啊,这两人就差脸上没写军统两个字了。
不就是在重庆时偶然在街上和八路军办事处的人闲聊了几句么?要是把窝里斗的劲头放在抵御外敌上,倭寇何愁不除?胡逸之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嘱咐了女儿几句。
胡茵如知书达礼,温柔可人,在西南联大女子分校里是公认的大美女,而作为胡逸之教授的学生田陈二人,因为经常出入胡公馆,近水楼台先得月和茵茹接触机会颇多,所以他们二人都同时喜欢上了胡茵如。
而胡茵如对田陈二人的勤奋好学,出众的文才青睐有加,她甚至拒绝了许多上门求亲的名流,达官贵子。胡逸之虽然赞成婚恋自由,但对女儿在田陈二人之间摇摆不定颇感无奈。如果从心里选择,他偏向陈成才,陈成才家境殷实,女儿嫁过去可衣食无忧,在这个乱世填饱肚子才是重要的。
田水民和陈成才是好朋友,如今中间夹上胡茵如,他们又多了一层情敌关系,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友谊,两人并没有选择时下最流行的决斗方式去解决问题,按照他们的说法,那是西方人不开化的行为。所以,只要有胡茵如在场,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少不了。两人早就定下君子协定,想抱的美人归,各凭本事。
田水民悄悄的对陈成才说:
“让你小子得了一分,不过别高兴太早,茵如说穿不惯你的衣服。”
陈成才正欲反驳,胡逸之却招呼他们过去,趁这个机会去找找乡亲们,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文物免得被日军抢走。
次日,去而复返的龟田二郎气势汹汹的带着一队日军包围了吴家院子。
“太君,就是他,昨天我听这个姓田的说他家要收购青铜鼎。”当地区公所的区保长点头哈腰的指着闻声而出陈成才说。
“哦,有西,你,田桑,很好,帝国不会忘记你们的,把他带走!”龟田二郎戴上白手套,手一 挥。
陈成才不甘束手就擒,可他一个文弱书生怎么敌得过凶神恶煞的日本兵呢?当下两名日军将他五花大绑起来。陈成才咬牙切齿的说:“我呸!汉奸!走狗,姓田的,我看走眼了,你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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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这里,陈教授微微闭上眼睛,沉浸在当年痛苦的一幕中,我没想到,陈教授和田水民之间有这么一段纠葛往事。尽管想急切知道陈教授被日军抓走以后是怎么脱险的,但又不好意思问。
田曼妮说:“老爷子,胡阿姨在临终之前也告诉了我许许多多的往事,她知道你和爹地之间有绕不开的坎,就是希望我有朝一日碰到你,解开你们的心结。”
陈教授哼了一声:“当年若不是田水民当众说我父亲要收购青铜鼎,怎么会有人去告密?我岂会落入日寇魔掌?他也算是汉奸,还有,难保他有没有存着去除我这个情敌的心思……”
田曼妮道:“老爷子,想不想知道你被抓走以后,胡阿姨的情况?”
“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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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日军一走,胡茵如从藏身之所冲了出来,她脸色发白,田陈二人对她的情义何尝不知?只是权衡之下难以选择。可眼下陈成才被抓走,少女天生的善良让她的芳心很快偏向弱者,她泪眼婆娑,泣道:
“爸,快想办法救救成才啊。”见胡逸之摇头,她又去拉田水民:“你们是好朋友,你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田水民早已陷入懊悔当中,自己算是间接害了陈成才,可他只是一介书生拿什么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