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们的父母从来不需要长得漂亮的小孩,只需要成绩耀眼的小孩。所以他们在这一年离婚了,谁也不想抚养九岁的小女儿。
我那天恶狠狠地对父母吼道:你们不要周数,我来养!你们以为周数就很想和你们生活吗?
说完就后悔了。因为我那时候刚工作,在一家半吊子广告公司里做平面设计,每个月领的那么点工资连养活自己都不够。何况再养活一个娇气爱哭的九岁小女孩。
父母问周数,愿不愿意跟着姐姐生活。
周数朝我点头,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感激。是类似乞讨者对于施舍硬币的好心人的感激。
后来我就因为这个感激的眼神,脑子一热把她带到租住的破地方,给她安置了一张单人床。父母离了婚,各自又结了婚,过得挺好。
周数在那时就已经彻底明白了自己在家有多不受重视,是个多让父母糟心的累赘。
我不想像别人家的好姐姐一样给她说善意的谎言安慰她。为了让她以后少走弯路,我必须向她趁早揭开这个世界血淋淋的丑恶面纱。
所以我严厉地逼着她学习,逼着她考年级前十名。如果她在学习上敢有半分懈怠,我不会打她,只会不动声色在家里“孤立”她。
因为比起粗暴的打骂,冷暴力对她更有用——不和她说话,不给她做饭吃,故意忽视她委屈泛滥的眼泪,仅仅这叁点就足够让她知错悔改。
周数,你得争口气。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
我们这辈子必须向父母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
周数最终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她考上w大那天,父母都破天荒地跑来家里祝贺了,还带着各自的新的亲属。
我假意朝着那群陌生人微笑,周数甚至连假笑都懒得伪装,父母进门做客还没过五分钟,她就换了身衣服出去看电影了。周数,做得好。
至于我么,我是在二十六岁那年向父母证明了自己能活得很好。尽管我的学历始终不高。
那年有两件事发生。一是我办了人生第一场画展,二是我和万海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的大股东杨行山结婚了。
不用怀疑,那场画展就是杨行山出资为我开办的。否则以我在业内的真实水平,再过十年也没资格办画展。
业内有不少同行酸我,我鲜少放心上。大家在激烈的竞争环境里各凭本事,我能嫁给有钱人走捷径,这也是本事。不是吗?
“喂,你到了吗?”周数在电话里问我,鼻音挺重,像是又感冒了。
我把她拉扯到大,没少为了医药费省吃俭用。
“周数小姐,我都等你十五分钟了。”我长舒一口气:“你考完了就快点过来,老地方等你。”
“我马上来。”
她定是在边跑边打电话,急匆匆的。
没过一会儿我就看到她的身影了。她今天穿的是杨行山给她买的新衣服。
衣服很合身。
“去哪儿吃午饭?”周数坐进副驾驶,语气故作轻松地问我:“吃完饭要不要逛街?正好在商场给你买个生日礼物。”
“礼物是小事,你期末考得怎么样?”我侧过头打量她的神情。她从小到大有什么事都瞒不过我的眼睛。
她道:“应该还可以。”
“那你怎么刚哭过似的?”我盘问她。
“没啊。”她耸耸肩:“今天眼影涂重了点而已。”
“那就好。”
行车上路,我俩沉默了好一会儿。中途陆庭勋给她打了几通电话,她全都拒接了,最后似乎回了条短信,陆庭勋也就没再打过来。
如果不是我在这儿,周数早就接电话了。
“你和陆庭勋吵架了?”我用余光瞄了她一眼。
“嗯。”她烦闷地抓头发:“姐你别问了。”
“陆庭勋是不是欺负你了?”
“我现在不想谈他。”
“你和陆庭勋闹分手了?”
周数皱一下眉我都能猜到她的心思。何况她现在表情这么难看。
“嗯,分了。”周数知道瞒不了我,干脆坦白道:“你别告诉姐夫。”
“你怕他去找陆庭勋的麻烦?”我叹气:“陆庭勋做什么错事了,你先告诉我行不行?”
“别问,求你了。”周数没绷住,开始哭。
我很难想象她结婚成家为人母会是何种模样。迄今为止,我在她身上看不到半点成年人应有的良好品质。
“周数,你遇上什么事了要跟大人说。”我苦口婆心劝她:“你只有说出来,我们才能帮到你。”
“别问了,你让我安静一会儿。”她把头埋到膝盖上,尽力折迭自己。
我实在是担心周数被陆庭勋欺负,因为她和陆庭勋交往以来还从没像今天这般难过失控:“你要是不肯说,我就让你姐夫直接去调查他了。”
“我都说了你别告诉杨行山!”周数猛地抬起头:“杨行山为我做事,难道你会开心?”
“周数,你…你这是什么话。”我看着她,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她质问我:“你希望杨行山关心我吗?你不是想让他讨厌我吗?那就好好保密,别跟他提这件事。”
亲人之间,了解是双向的。
正如我了解周数,周数她也了解我,比世上任何人都了解我。
我承认,我确实希望杨行山讨厌周数。
事实上我也这么做了。我不仅利用周数维系婚姻,还叁番五次让她在家里扮演恶人角色………
二十六岁那年结婚,我和杨行山各自需要忙事业,再加上我天生不喜欢亲近小孩,所以和他约定好,等到我叁十岁那年再要孩子。
叁十岁时我才意识到孩子对于维持和有钱人的婚姻有多重要,但上天已经剥夺了我的机会。医生告诉我,最好的情况也是吃两叁年中药调理身体,看看过两年有没有可能怀上。
那时我和杨行山的感情已经远远不如结婚之初了,两人之间的交流开始减少,关系也变得淡漠。可我不想走父母的老路,拥有一段失败的婚姻,所以我迟迟不敢把身体问题告诉杨行山。
焦头烂额之际,我无意间看到了周数掉落在床边的日记本。每一天,每一页,她的日记里都重复出现着一个男人的名字——杨行山。
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少女,错爱她的姐夫。
周数,你知道我那天觉得多恶心么?
你怎么能、又怎么敢什么都觊觎我的?我连结婚了都把你养在身边,难道就是为了等你这个白眼狼恩将仇报,等你成为这个家里的祸患?
周数,是你先做错的。
如果你当初不爱慕杨行山,我怎么也不可能利用你,不会唆使你做出那么多让杨行山厌恶的事。
“我可以不告诉杨行山。”我向周数坦诚:“我确实不想让杨行山过多关心你,因为他是我丈夫,不是你丈夫。但是周数,我毕竟是你亲姐姐,不可能容忍你被外人欺负。陆庭勋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现在可以不说。但如果是你没有能力解决的事,你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有能力解决,你少管我。”周数没用地流着眼泪,说起狠话半点气势都没有。
真窝囊。
“等会儿陪我给家里人选几件礼物,今年去容城过年。”我此刻说的家里人,指的是杨行山的父母,以及他弟弟家那对双胞胎。容城是杨行山的故乡。
“我不想去,”周数又开始和我唱反调,挑剔的坏毛病发作:“你知道我讨厌他弟弟那家人。你和姐夫去容城过年吧,我一个人留学校住。”
“不想去也得给我去。”我气得直拽周数的肩膀:“别给我添堵了,你以为我就很喜欢那家人?”
周数淡漠地说:“那我们就都不去容城好了,让杨行山自己回去。”
“我怎么可能不去?”我气得发笑:“你以为我是你,想怎样就怎样,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周数也来脾气:“我看你就是找罪受,欠的。为什么要去?去了以后他弟媳又要挑事、又要跟他妈说你自私、说你是成天只知道画没用的画,不给他们杨家生孩子传宗接代!”
我很难堪,因为周数说的是事实。我没了气势和周数理论:“你姐夫没催我生孩子,这就够了。”
“他为什么不催你,你比我更清楚。”周数直言道:“与其一直利用我,你还不如直接向他坦白。他要是真的爱你,不会因为这种事跟你离婚的。”
“我和他难道还有爱情吗?”我苦笑道:“他和你上|床,就足够说明他对我没感情了。”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