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没有任何人发现,无意间却多了一个人……这种现象就称为座敷童子(注7:一种日本传说。座敷童子喜欢和小孩子一起玩耍,因此有时数小孩子的数目时,会发现多了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小孩。)。」
「怎么会……」
泉水子哑然无语。
正当她怔忡无措,脑袋开始打结之际,驾驶座上的野野村出人意表地插嘴问道:
「泉水子小姐,想请教您一个问题,您今天为什么会认为深行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呢?」
泉水子一惊,想起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
「因为和宫同学的感觉跟平常不一样,简直就像另一个人在说话。那个,他还说……要排除深行。」
正在开车的野野村没有回头,但瞥了一眼后照镜。壮硕的背影似乎显得比平常紧张。
「那个人为什么会这么说,泉水子小姐有头绪吗?」
「呃……」
泉水子吞吞吐吐,非常迟疑,不晓得该从何说起,又该老实说到哪种地步。
「那个,前阵子和宫同学曾经问我讨不讨厌深行,我就回答讨厌……」
深行浑身无力地抗议:
「什么啊?」
「因为你之前真的很坏心眼嘛!」
泉水子不由得回嘴后,身体忽然倾斜,紧接着被安全带勒住。因为野野村冷不防踩下了车子的油门。
「两位都系着安全带吧?不好意思,我要稍微加快速度了。」
身为司机,野野村预先提醒两人后,接着对深行说:
「深行,看样子对方展开报复了呢。有东西紧跟在车子后面……两位指的大概就是他吧。可以肯定,他确实不是人类。」
深行与泉水子扭头看向后挡风玻璃。
在泉水子眼中,她看见了一名骑着脚踏车的少年。但当她试图定睛看清楚对方时,少年的身影却反而变得朦胧模糊。另外,即便野野村加快了车子的速度,少年依然不费吹灰之力,穷追不舍,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寻常少年。
「深行……你看得见吗?」
「看不见。可是,我感觉得到不太对劲。」
深行注视着后方,最后死心地转过头问:
「野野村先生又看见了什么?」
「那里聚集着灵气,形成了一团模糊的人形,但看不清楚容貌。」
约莫一分钟的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不语,接着深行打破沉默: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我欺负铃原,所以要报复我吗?」
「我想应该不是这样子吧……」
泉水子也说得没有自信。她现在还无法消化和宫悟并不是人类这个事实。
「和宫同学明明收下了大家送的礼物,也如常地出现在学校。我还是无法相信,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
坐在驾驶座上的野野村说:
「也许是因为您贡献了供品给他,增长了他的生命力。泉水子小姐,您最好接受这个事实喔,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同班同学,甚至还拥有能够操纵其他学生的力量。」
「那么,和宫同学究竟是什么呢?」
「如果他是神灵,有些神灵也会作祟。」
听野野村的语气,似乎对这件事情感到不太乐观。
「究竟是什么触怒了他,依我们人类的标准是无法衡量的。有些事情在人类看来非常微不足道,但对他而言可能刚好相反。更何况,看样子深行确实已经冒犯到他了。」
深行往后躺在座位上。
「反正我的个性就是容易树敌啦……」
泉水子回想起和宫说「你的想法改变了呢」的语气。他一定是在那个时候就生气了。他的目标并非只有深行。是自己让和宫失望,改变了和宫。
「深行,我这样说可能安慰不了你,但是……」
泉水子话声颤抖地开口。
「和宫同学会追过来,不只是因为深行喔。也是因为我。」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那家伙会一路追到神社吗?」
深行反问,但泉水子也无法回答。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也一样惹怒了和宫同学。都要怪我,他才会生你的气。」
「说得再具体一点啦!」
「因为我们去了东京。」
深行不明所以地思索时,野野村开口说话了:
「可能无法甩掉对方,但总之我会尽力逃进神社。只要进入神社的圣域,说不定就能在神的庇佑下与对方当面对峙。」
如今他们已经驶进弯道极多的山路。野野村向来都是谨慎过度地操控方向盘,现在却像在发挥所有看家本领般不停加速。
泉水子益发感到不安后,野野村多半是察觉到了,放松了一瞬说:
「泉水子小姐,您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胆怯畏缩。接近姬神的人,都会被要求奉上自己的性命。即便是您本人,这点也是一样的。」
(今天的野野村先生跟以往相比,不可置信的多话呢……)
泉水子突然间心想,虽然自己一直以为野野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或许这也只是很表面的看法。
(截至目前为止,我都只看到事物的表面。不论是和宫同学、我自己,还是身旁的人……)
只要不主动了解,就不会看到半点真相。奉上性命这件事也是,要在知道的情况下自己也付出努力,还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全部托予他人,两者有很大的区别。
(我想多为自己负起一点责任。即便是件非常令人沮丧的事——好比说就算会失去普通的朋友,我还是想知道应该知道的事情。)
就在泉水子如此思索时,车辆忽然伴随着巨响出现冲击,某样东西猛力撞在前挡风玻璃上。是一只鸟。
一瞬间,鸟儿焦褐色的翅膀仿佛覆盖住了整片挡风玻璃。是只如鸢般体型巨大的鸟。野野村倒抽口气,慌忙旋转方向盘,但已经来不及了。
护栏完全没有发挥作用。三人乘坐的车辆直接冲出柏油路,以骇人的高速滑下山坡。
「铃原……你还活着吗?」
听到深行的声音后,泉水子张开双眼。
安全带不仅紧紧勒住了胸口,肩膀和腰部等全身都很痛。泉水子试图移动身体后,安全带却勒得更紧,她「呜」地屏住呼吸。车辆座位正大幅往前倾斜。
「好痛……」
「伤势如何?」
尽管问得很制式,但泉水子感觉得到深行是在担心自己。既然还能担心他人,也就表示深行自己的伤势并不严重。
「虽然会痛,但勉强还可以移动。」
「感觉呢?」
「很想吐,但我会忍住的。」
深行像是大大松了口气般地说:
「要是引擎着火,我们就全都完了。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如今要说位于前方,倒不如说处在下方的野野村隔着车座抬起头来。现在他的姿势像是匍匐趴在因冲击而打开的安全气囊上。
「两位都没有大碍的话,真是再好不过。请两位多加小心,动作放轻地离开车子吧。汽油应该外泄了,所以请审慎行动。」
「野野村先生,那你的伤势呢?」
「我也没有大碍。只是如果想要离开驾驶座,可能需要花费一点时间。前面两扇车门都开不了了。」
车体应该扭曲变形得相当严重,泉水子和深行迟迟无法打开后车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引起火灾,他们的动作都很小心翼翼。最后深行与泉水子宣告放弃,将车窗完全打开,从车窗的空隙爬到斜坡上。
抬首仰望,发现他们冲出了护栏的道路位在遥远的上方。从那里一路往下滑后,撞断了不少杂木林的树木,更留下了令人怵目惊心的车轮痕迹。繁密茂盛的罗汉松也自左侧剌进了车辆的前半部。看来是罗汉松的坚硬树干没有被撞倒,反而挡住了他们,车辆才好不容易停下来。车辆是倾斜坠落这点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否则,引擎和驾驶座上的野野村肯定不会只有这点损伤
站在车外目睹到车祸的骇人惨状后,深行与泉水子都不禁心想,幸亏他们能够得救。好一阵子,两人都恍惚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撞到车子的是一只鸟呢。」
深行终于打破沉默。
「你觉得是追在我们后面的那家伙干的好事吗?」
「只有这个可能吧……一般情况下,鸢根本不可能朝车子飞过来。」
泉水子有气无力地说完后,深行大叹口气。
「鸢吗?鸢跟天狗有关,该不会其实和宫也是天狗的一种……」
「你的联想还真诡异呢。」
泉水子以外的一道嗓音出声批评。两个人都吓得往上一跳,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回过头。
和宫悟正以单手支在罗汉松的树干表皮上,站在那里。
深行瞪大眼睛打量对方。
那是一名穿着粟谷中学夏季制服的娇小少年,上半身是看似新买的短袖白衬衫,脚上穿着一双没有半点污渍的白色帆布鞋。厚重浏海下的细长双眼显得平易近人,仿佛带着笑意。以男生而言肤色偏白,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没有半点不自然的地方,是个随处可见的寻常国中生。
「真教人吃惊……你就是和宫吗?」
「你终于看得见我了呢。我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国中生。」
「我的确是普通的国中生啊。」
大概是看出了深行脸上写着「你这个骗子」,和宫接着说道:
「是真的喔。在铃原同学希望我是普通国中生的期间,我就只是普通的国中生喔。」
「和宫同学……」
泉水子鼓起勇气开口:
「我一直以为我从小学就认识你了,原来不是吗?」
「我始终都和你在一起喔,不论是小学的时候,还是更早之前。」
和宫用温柔的语气回答。
「可是,我从来不曾和你说过话。没错,这几个月来,多亏你剪了头发,才能看到我呢。」
「啊……」
泉水子捂住嘴角。的确,她首次注意到和宫的笑容,就是在自己剪了浏海去上学的那一天。
「我从很久以前就存在于这座山上。那里一点,这里一点,没有定所地四处飘荡。但是后来渐渐因为铃原同学的心愿而聚集在一起,然后诞生出了我。」
泉水子只是哑口无言,提心吊胆地反问:
「我的心愿?」
「你想要朋友吧?可以了解你的朋友。」
和宫更是眯起双眼露出微笑,但眼睛中的光芒似乎变得更加锐利。
「我可不准你说不是喔。因为就是你的心愿,才塑造出我现在这个样子。而且,我也不准你随便就说不要我了。」
深行捏了一把冷汗,认真倾听和宫说话,但忽然间听见有人压低嗓音呼唤着自己,于是他转过头去。是困在车里的野野村在呼唤他。他魁梧的身体如今反而成了阻碍,现在仍然无法逃出驾驶座。
「深行,抱歉,我无法出手帮忙。现在只能由你保护你们两个人了。」
野野村降低了音量,但焦急的心情还是传了过来。
「后车厢里放有我的锡杖。你就使用那把锡杖吧。」
深行看向车内,见到野野村脸上流露出了急迫的神色,但还是犹疑未决。
「野野村先生,可是我……」
「没时间犹豫了。在那里的,是真正具有力量的东西。稍有不慎,所有人都会被消灭喔。」
两人间的对话似乎都被和宫听见了。和宫看向深行,非常干脆地说:
「你以为你能降伏我吗?想试试看的话我也不介意,但不会那么顺利就让你得逞喔。」
顷刻间,山谷上的天空变得乌云密布。这种明显感觉到气压变化的气候骤变,先前也曾经出现过,但不如这次变化得如此快速。
「这里是我的地盘喔。变得比在外地的时候强,也是天经地义的吧?」
「你说外地?难道是指东京……?」
深行半信半疑地脱口而出。直到此刻,他都未曾想像过对方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在东京我们也遇上了打雷。你是想说那也是你的杰作吗?」
和宫露出微笑。光是微笑就够了。
「虽然『和宫悟』无法参加毕业旅行,但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必须维持人形不可啊。」
三
四周光线急速暗下,闪电的电光照得山头与树木时黑时白。雷鸣自远方的天空逐渐逼近,余音缭绕地从这座山峰传到另一座山峰。
和宫站在树荫下,身上的白衬衫显得更加澄亮,看来也像是发出了苍白色的磷光浮在半空中。车内的野野村不再压低音量,直接力劝道:
「深行,快拿锡杖!」
深行察看周遭的变化,但没有将手伸向后车厢。
「我做不到……我的修行还不到那种程度。」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了!」
「我办不到。因为我至今从未打从心底相信验力,进而咏唱过经文或祭文。」
「深行,快点接受眼前发生的事实吧。」
深行自暴自弃似地回道:
「我已经接受了。所以我很明白,我办不到。」
和宫神色从容自在地望着这一幕。接着见到深行终究不会展开行动后,重新看向泉水子。
「这下子一目了然了吧?我与那家伙之间的力量相差有多么悬殊。光从你一开始就和他划清界线这点,可以说明你很聪明喔。铃原同学不会离开这座山吧?不选我而选择那家伙,也是根本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吧?」
泉水子默然地呆站在原地后,他又继续说道:
「就像现在这样,你和我都会去念外津川高中。这样一来,你就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能照自己的期望开心过日子。现在的我,有很多事情都能帮上铃原同学的忙喔。因为一旦你的力量增加,我的力量也会跟着增加。你不用再觉得寂寞了。从今以后,大家都会亲切地对待你喔。」
泉水子终于重新打起精神,小声地问:
「如果我改变心意的话,会怎么样呢?」
「你在东京什么也得不到喔。」
和宫冷冷答腔。
「既没有人会帮你,就算遇到难过的事,也没有人会了解你的心情。最重要的,是我不会允许,你没有这个选择。」
抬起右手在空中笔划之后,他接着说:
「如果铃原同学要抛弃我,我想呼唤雷电到这里来可是易如反掌喔,然后就会点燃汽油吧?一旦被卷进爆炸里,所有人都不可能平安无事吧?」
见泉水子再度陷入沉默,深行代替她开口:
「你偏离自己原本的目的了吧?要是因此杀死了铃原,你所做的一切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必须请她付出力量的代价才行呢。」
和宫无动于衷。他的五官神奇地看不出任何表情。
「事情一旦开始,我就无法中途改变。无论何时,就只有做与不做,杀与不杀。虽然要是铃原同学死了的话,我也不会开心,但这样也无所谓。」
深行看向泉水子,但从她的神色中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可以说与和人拿着刀子时的面无表情十分相似。
「喂,铃原!」
深行捉住泉水子的手臂摇晃,悄声说:
「你先敷衍他吧。他说如果不答应,就要杀了我们啊。」
泉水子吃惊地瞠大双眼,看向深行。
「你要我听和宫同学的话吗?」
「只能这么做了吧?他是这座山的神灵,现在我们的死活都掌握在那家伙的手上。」
深行在捉着泉水子的手指上施加力道。
「你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吗?野野村先生也还无法逃出车子喔。」
泉水子看向树荫下的和宫,用力做了一个深呼吸。接着她冷不防甩动肩膀,挣脱深行的手。
「深行,你在说什么啊?你这样还算是优等生吗?」
被当面这么喝斥的深行还眨着眼睛时,泉水子就往和宫踏出一步。
「请你不要擅作主张。不允许的人是我才对吧?」
泉水子朝相对而立的对手大声宣告。她自己也无法判断这股怒气从何而来,但泉水子的内心就像着火的汽油般骤然怒火中烧。她几乎不曾这么气愤过,涌出了岩石般绝不退缩的坚定决心。
「既然你说你是因为我的心愿而诞生的,那么就该遵从我的想法。我不许你这么恣意妄为。还想让雷电击中这里,真是太差劲了。你不可以再威胁我。」
和宫好一半晌注视着泉水子。但是他看来并不退缩,话声平静地问:
「如果我不答应的话,又会如何呢?」
「我会讨厌你。」
泉水子毫不犹豫地断然表示:
「如果我讨厌你了,我就再也无法来这座山。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你这么说真是自私呢。不管你讨不讨厌我,都会离开这座山吧?」
「但是,这两件事情还是不能混为一谈。请你好好考虑。」
泉水子不改疾言厉色,和宫也不再回嘴。不晓得是不是正听话地深思熟虑,他默不作声地伫在原地很长一段时间。
他动了动身子时,看起来只是非常不起眼的小动作。他单纯只是将一只脚稍稍往后退,罗汉松树荫下的人影就凭空消失了。但是透过残留的气息,可以感觉到和宫并不是消失,而是离开这里了。
不知不觉间,天空恢复了原先的澄澈明亮。深行与泉水子两人抬头仰望这片蓝天时,才领悟到与和宫之间的对决已经结束了。
之后又费尽了一番千辛万苦,他们才从车祸现场获救。
野野村既无法自行脱困,车辆又坠落在所有人都难以接近的悬崖下方,因此最后发展成了由山脚下的救护队出动直升机的大骚动。只不过,之后没有再发生任何更甚于山区车祸这种紧急事态的异常状况了。
在数人合力下才被救出车子的野野村尽管嘴上说没事,脚上的伤势却颇为严重,直接被送往医院,深行与泉水子也一同前往。不单是野野村,诊疗室中的医护人员也处理了泉水子和深行两人身上细小的伤口,深行打架受的伤还贴上了ok绷,想必相当有必要接受治疗。
野野村拄着丁字拐杖走出来后,泉水子向他低头致歉:
「真的很对不起。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意志坚定,就不会演变成这种情况了。」
「您没有必要向我道歉,反而是我必须向您道谢才行。因为都是多亏了泉水子小姐,我才能捡回一条命啊。」
野野村容光焕发地说。伤口应该很痛,他看起来却显得心满意足。
「您表现得非常出色喔。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连我也想不到原来泉水子小姐这么勇敢。」
「当时我只能那么说嘛……和宫同学也说他是因为我的心愿而诞生的……」
泉水子缩起肩膀。她最不擅长态度强硬地面对他人,虽说是因为一时气愤,但并无法维持长久。和宫如果再不退让,她的气势肯定会当场委靡吧。
野野村深思地说:
「和宫这个人大概是使者吧。」
「使者?」
「就是姬神的使者。嗯……算是侍奉主神的从属神吧,有时也称作式神。简而言之,他就像是侍奉稻荷神的狐狸。」
「和宫同学是狐狸……?」
泉水子呆愣住,野野村又接下去说:
「但是,只要泉水子小姐还没有产生这种自觉,他就是一个拥有难以掌控力量的强大神灵。既然栖息于玉仓山,非常强大也是理所当然。虽然是键而走险,但泉水子小姐在千钧一发之际让两人回复到了应有的主从关系呢。」
泉水子片刻不发一语地思索这件事。
「也就是说,和宫同学是……我将他塑造成了和宫同学这个人,又将他消灭了吧?既然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今后就无法继续当普通的同班同学了。」
「您不需要懊悔。因为和宫与人类不同,可以自由变幻成各种形体。他并没有被消灭,想必正等着与您缔结新的关系吧。」
野野村以不足为奇的口气说。从语气中可以感受到他身为山伏的阅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带医院里的三人返回玉仓神社的,是相乐驾驶的直升机。虽然时间确实很晚了,但神社持有的车辆不只出车祸那一台,所以怎么想都是相乐自作主张开了直升机过来。
深行照例一看到相乐就臭起整张脸。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你持有直升机的执照?」
深行坐上直升机后,用老大不高兴的语调说。
「我以后也绝对要取得飞行员的执照。」
相乐自驾驶座回过头来,得意洋洋地微笑说:
「真是不巧。想在国内取得这张执照的话,费用可是高得吓人喔。起码要有能力进入美国的飞行员训练学校才行呢。」
「留学这点小事我也一样办得到。」
「等你拿到奖学金再来讨论这件事也不迟喔。」
泉水子边听着两人的对话,边深有所感地想:
(深行真的只会一直顶撞相乐先生呢……)
反过来看,不也表示他的眼里只有相乐先生吗?
(……我知道他本人并不这么想,可是他虽然一直抱怨东抱怨西,但其实本质上可以说是个很黏爸爸的孩子吧……)
泉水子又想到深行面对和宫时,倒是毫不逞强地当机立断投降,更是忍不住暗暗失笑。深行只有面对相乐的时候无法像平常一样聪明。
和宫说的话大概都是事实吧。只要与和宫一起在这片土地上生活,泉水子就能得到强大的守护,与世无争地过日子吧。相较之下,倘若离开了这里,身旁就没有任何人事物可以依靠。
她也不能一味仰赖深行。况且对泉水子来说,再也没有比深行更不想遇见的人了。纵然是现在,这一点也不过是稍有好转。
尽管如此,泉水子心中还是诞生了一个决心。奇妙的是她也不打算推翻。
(我也不能自顾自选择轻松的道路,我还不能放弃磨练自己。不舍弃现在的自己也没关系,因为我不可能永远都是现在这样,深行也一定不会维持现状吧……)
他们都还不够成熟,尚未定型。虽然不晓得接下来会与什么起冲突,又会被迫面临何种难题,但都要从开创新的世界开始起步,不能裹足不前。泉水子如此心想。
「你什么时候想去念凤城学园了?我好像都没听你提起过喔。」
深行有些不满地控诉。
「直到和宫同学对我那么说以前,我也还不确定。应该是和宫同学先看穿了我的心思,所以听见他那么说,我才会下定决心。」
泉水子回答。两人送相乐离开后,现在正从停车场折回。
相乐之所以造访神社,是为了告知深行转学的事情。两个人对此都已不感到惊讶,因为那与深行先前的预测相同。为了从第二学期插班进入凤城学园国中部,深行将会参加考试。
深行唉声叹气地说:
「都是因为你突然改变了心意,才会害得野野村先生和我险些没命吗?」
「我也一样啊。」
泉水子微噘起嘴,反驳道:
「我也差点就要没命了,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啦。就算是自作自受,但最后我也成功阻止了和宫同学啊。」
深行似乎也承认最终是泉水子救了他们,没有再多说什么,仰望蓝天低声呢喃:
「姬神吗……」
午后的阳光非常刺眼。两人都被吩咐车祸后的三天内必须静养,因此向学校请了假,现在这个时间才会如此悠哉惬意。虽说受伤,但其实也只是擦伤和淤青,没有留下众人会担心的后遗症,也根本用不着向学校请假。但正好适合整理思绪,厘清迄今的遭遇。
「没想到姬神竟然是如此棘手的存在。我也忽然间豁然开朗了呢。随便接近的话,不管有几条命都不够用。假使用一般人的方式对抗的话,根本是螳臂当车。所以山伏修行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吧……」
泉水子哀伤地抚着自己的麻花辫。如今她已彻底学到了教训,不敢再试图剪头发,只能乖乖地继续绑着辫子。能够自由决定自己发型的那一天,想必还在非常遥远的未来。
「如果我也能修行,说不定多少也会有些改变吧……」
发生意外后,泉水子很严肃地考虑着自己也需要修行。但是深行听了,毫不客气地嗤之以鼻,说道:
「对你来说,修行太勉强了吧?你这样的运动白痴从一开始就会在岩石区动弹不得,没两三下就投降吧?」
「只要不是运动类竞赛,爬山这点运动我也办得到啊。」
「入峰修行跟爬山不一样喔。你必须抱着死过一次后会再重生的觉悟面对。更何况,如果没有前辈照料,初学者绝对不可能走完全程。你很害怕被人盯着瞧吧?」
说得没错,因此泉水子闭上嘴巴。深行转念一想,改变语气说:
「你什么都不做也没什么关系吧?难得你什么都不用做,天生就拥有高于修行者的能力。」
「我才不觉得这样很好呢。姬神会附身在我身上,我只觉得困扰。我也明白自己除此之外其他什么也不会做,也没有任何优点。」
泉水子说着说着有些闹起别扭。
「其他人都是自己决定留在姬神的身边吧,可是只有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却唯独必须奉上性命这一点和大家一样,我觉得很不公平。」
深行诧异地看向泉水子。
「说得也是呢,其他人都是自愿接近姬神。的确,就算因此而死,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你是因为有这种想法,才决定就读凤城学园吗?」
「能请你不要说得我好像想杀死每个人一样吗?」
泉水子回嘴,蓦地兴起说明的冲动。
「我只是真的觉得,我不能去念外津川高中而已。虽然我很想变成步实和春菜那样的女孩子……真的很想很想,但是不可能。就算和宫同学用他的力量让我能够变成那样,那也只是逃避现实罢了。所以我才想,既然如此,倒不如去念爸爸说的那所学校。」
「你能够做出这种决定,也算是很了不起了吧?」
深行尽可能公正地说。
「经过这次的毕业旅行,可以肯定你若去东京会过得很辛苦。老实说,我认为你会百般不愿意也是正常的。我从没想过你会愿意离开玉仓山。」
「因为我已经知道那间学校里,不是所有人我都不认识啊。」
泉水子没有看对方的脸,继续说道:
「之前是因为没有半个认识的人,我才不想去凤城学园。可是,既然深行会先过去,那里就不再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了吧?所以,我才想去念那里也不要紧。但我的意思并不是希望你照顾我喔。」
深行没有立即接话,走了几步路后小声嘟哝:
「……结果还是按照雪政当初的计划了吗?」
「很困扰吗?」
「不会。」
这次的回答倒是十分迅速。
「这样也没关系,况且也发生了一些那家伙意料之外的事情。例如他竟然自己一手培育出了竞争对手。」
「什么竞争对手?」
深行假装没有听见,突然开朗快活地说:
「我也搞清楚了很多事情,决定不再绕远路了。我既要学到修验者的力量,也会累积必要的知识。我要变成一个就算遇上姬神神灵,也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丧命的人。」
「所以你决定将来要成为山伏了吗?」
泉水子询问后,深行点点头。
「算是吧。凤城八成就是一所聚集了这类人的学校。尽管表面上看起来不是,但学校的环境是个适合修行的场所吧。听说凤城不完全是所私立学校,国家也有给予赞助,但大成先生他们大概也在创校时出了点力吧。」
深行看向泉水子,以毫不虚伪造作的语气说:
「所以,那个地方一定也很适合你喔。等我了解里头的情况,再说给你听吧。既然我先进去就读,我会多记住一些容易融入环境的诀窍等你来。」
「嗯……那就靠你了。」
泉水子小声地说,忽然感到羞赧地垂下目光。因为她明明心想不能仰赖深行,却发现自己听到他这么说以后觉得很开心。
「在这之前,可以先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就在两人身后附近,无预警地有人开口说话。
两个人会吓得往上跳起也是当然。倒抽口气后回头一看,和宫悟正面带狡黠地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