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间,承恩湖畔彻底的成为了一处大工地,以工部匠作监为首,数十民役,还有数百人的蜀人囚俘,几百人在这里挥汗如雨的劳作,将刚建成不足两三年的武学拆的七零八落。
说起来,两年的蜀中战事虽让巴山蜀水间腥风血雨,元气大伤,但对于大秦来说,却凭空多出了数十万人的囚役,使民间百姓的劳役骤减,日子比往年可是轻松的多了。
这些囚役也很是好用,比之民役,省下不少钱粮不说,还可以随意差遣,不用顾及其他,当然,怠工的,逃跑的,反抗的也弄出了不少麻烦,不过相比较而言,还是这些囚役用起来更加的顺手,起码,出现些许的伤亡,就根本不算什么,不像民役那般麻烦。
尤其是随着这些囚役越来越多,许多以前不曾料想到的事情也显露了出来,比如说许多地方,出了私下买卖人口的龌龊事儿,当然,这样的事以前也是有的,属于屡禁不绝的痼疾,只不过现在随着蜀中囚役的增多,一些人贩子将目光转到了囚役的身上罢了,而且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其中多数根本不是什么官商(勾)结,而是囚役自己乐意,偷偷的与人私逃,毕竟,为人仆役,总比这么整日里拼死拼活的干活强吧?
其他的麻烦还有许多,这里便不一一列举了,反正情形渐渐开始混乱,其实万事皆是如此,有了个开头,就总会发展出许多的枝节出来,并不稀奇。
不过这么一来,却是迫使大秦朝廷有了颇多关注,而朝廷之上,也从来不乏聪明绝顶之人,见此情形,有那户部小官便对上官道了几句,任由事生,终成乱局,不若编订明律,尽自约束,以为垂范,今观其事,于国于民大善焉,可为成例,再有犯律法者,刑罚可酌情略减,使之劳役,刺配之制,费时耗力,也可如此行之,云云。
俨然一篇以役代刑的大文章,那上官琢磨了一下,估计是觉着自己人微言轻,终是不了了之了,但一次酒醉之后,却是说与友人,那友人颇为开明,又多次说与旁人,接着,便渐渐传扬了开来。
若是太平天下,便也罢了,毕竟大家伙儿无不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抱残守缺,事事皆拿祖宗成法出来说事,事实上不过是不愿失掉安然享乐的太平日子罢了,但如今却是不同,大秦战乱频仍,律法时有变更,大家不怕做事,就怕巢覆舟倾之祸的时节,一些变革的阻力也就微乎其微了。
于是,一些御史台的人在听闻此议之后,便上了心,也没多费事,有人上书,中书具本上奏,之后明诏下来,令翰林院协刑部一同编订细则,一番程序走下来,波澜不惊间,大秦律上就多了几条,于是乎,自汉唐以来,最明确的“刑役法”诞生了,之后大秦治下各个府县陆续便多出了许多役营,有整修河道的,有平整道路的,有开荒以资官仓的,也是开山挖矿的等等等等。
不数年间,就成了民役之外,最重要的徭役方式,随着大秦征战连连,这种囚役的队伍也在慢慢扩大,到得顶峰之时,怕不有百万众的囚役在大秦各处劳作,而这个被后世称之为封建帝制之下,最残酷的法律的律法条文,却是在大秦之后的历朝历代都承袭了下来,其中屡有变更,但根本上却还是一样,那就是刑役与民役共存,尤其在战时,刑役更是彻底的占据了优势。
这些都是后话,刑役的优劣先不去提,反正,此时大秦的官员们几乎在无意识间,便立下了对后世战争影响巨大的律法,改变的是许许多多战俘的命运,也改变了后世许多战争的结果,使失败者再不是非死即降两个选择,当刑役发展到最极端的时候,一个活着的俘虏甚至要比十个敌人的首级还要来的值钱的多。
当然,在这个时候,大秦的官员们还只是就事论事,为了解决问题而解决问题,稍稍有些别的延伸,即便是看到了战俘的好处,却也断没有想的那般长远,而那提出此议的户部张姓小官儿却是得了上官的赏识,很快晋升为七品承文郎,终于正正式式的一步踏入了官场。
从大秦景兴四年开始,许多东西都在变,甚至景帝陛下有了改元的意思,不过却为同门下平章事李圃所阻,而李圃担心的只有一个,朝廷上下如今已有些不堪重负了,从中书到六部,皆是一片忙乱的景象,若再行改元之事,只能是乱上加乱。
当然,话不会说的如此直白,引经据典的劝谏的结果就是,景帝陛下明智的打消了现在改元年号的念头。
不过,欲行之事为人所阻,再英明的皇帝的也会有些郁闷,就在心绪不佳之时,却是想起了许多时候未曾出现在朝会上面的心腹之人来了,那人说话有些时候虽并不好听,但在景帝心里,其人忠心却是朝中独一无二的,当然,之所以有这种感觉,其中缘故却有许多,最重要的就是那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来不会如旁人般,将真正的用意掩饰在一大套的虚词当中,让你分不清吧辨不明的。
说要领兵入蜀,便上了平蜀七策,说要接掌武学,之后桩桩件件,就都冲着武学去了,据说只在中郎将衙门见了几个指挥使之后,就再没到中郎将衙门视事过,之后派人各部的跑,要人要钱从不手软,值此时节,很是让人头疼了一番。
而对于朝廷发生的一件件大事,也好似充耳不闻,朝会上见不到其人的影子,也不回府,据说就泡在了武学那里,一副要大兴土木的样子,让人有些哭笑不得,试想一下,一个朝廷三品羽林中郎将,却一门心思的想要办学,即便是之前有了足够的铺垫,也让景帝心里觉着其人太过不务正业了,相比,若是。若是朝着京军兵权使劲儿,却还让人觉着有那么几分合情合理。
于是,当李圃带着几个中书重臣躬身退去,景帝却未再叫人进来议事,而是命人去召了个内衙的主事过来,劈头就问,“你可知羽林中郎将赵柱国现在何处,在干些什么?”
“回禀陛下,大将军如今常驻于国武监,等闲不会回转京师,之前派人去瞧过,武学原有屋宅,已拆的差不多了,大将军正督促人重新搭建,奴婢派去的人也问过,恐怕还需明春,才能瞧出个模样来的。”
“朕。朕听说,再过几日,赵柱国不是要成亲的吗?上次成亲闹的沸沸扬扬,这次怎么就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太过厚此薄彼了吧?”
那主事低垂着头,心里砰砰直跳,脸上肌肉也抽动了几下,这个这个好像得去问赵大将军本人吧?咱们内衙只管刺探消息,哪里还能管得到大将军的家事?同一个婆娘生的儿子还得分个长幼轻重出来,何况是娶到家中的女人了?
不过心里是怎么想的,嘴上可是半点不敢露出来,只是垂首跪在那里,这话头他可不敢接,赵大将军哪里是他这个身份能轻易置喙的?
景帝李玄谨也觉出了这话颇为有失威严,皇帝关注臣子的婚姻大事,一次那叫恩宠,再多便有不妥了,即便是皇子选妃,皇帝老子也断不会一个个看过去,事事亲问,何况是臣子了,所谓过犹不及,便是这个道理了。
一觉不妥,随即挥手屏退此人,不过想到皇子,他的心思却是转了开来,蹙起眉头,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自己虽正值壮年,春秋鼎盛,但迟迟不曾立下太子,已招致许多传言,更在前些时候,险些酿成大祸,而今蜀中平定,再有个三两年,地方上也就能彻底的平静下来了,也是到立下太子的时候了。
一如所有君王,对于自己的儿子,也就将来许会继承帝位的太子,那种复杂难言的感情实在非是外人能够理解的了的,想到这个,不由有些心烦意乱,加之本来就有些烦躁,一股莫名的火气在这位大秦帝王的心中越烧越旺。
当然,能够享受到皇帝陛下雷霆之怒的人不少,但却也绝不会多了,所以,这一天皇帝陛下龙体欠安,将陛见的大臣们都打发了回去,而景帝本人却是施施然的移驾凝翠园,散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