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火了?”月牙儿忙起身,拿开吴勉捂住鼻子的手:“别仰着头,把头低下来。”
她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他鼻翼:“像这样捏着。”
说完,月牙儿忙推开厨房的门,到屋外抓了捧雪印在帕子上。再用冷帕子敷在吴勉鼻子上。
吴勉活了十五年,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一张脸红的要滴血。
许是看出他的窘迫,月牙儿忍着笑,聊起另一个话题:“你去思齐书屋念书了吗?”
他捏着鼻子,说话瓮声瓮气的,强装镇定:“下午去,上午还要做生意。但字是每夜都练的。”
“唐先生对你好吧?”
“还成。他说明年开春,让我去试一试县试。”
月牙儿点点头:“你这样聪明,一定没问题。”
风声忽然喧嚣起来,两人齐齐看向门边。
“都说瑞雪兆丰年。”月牙儿起身,走到窗边瞧:“我们的日子,会一年比一年好的。”
院里漆黑一片,借着屋内的烛火,她只能瞧见窗外的一小块夜雪:“我其实很喜欢下雪天的,看着银装素裹的世界,真美。”
“你在屋里,当然觉得下雪好。可明日,未必就这样想。”
月牙儿回首看他,一时没想明白。
吴勉起身道:“我该回去了。”
他手握帕子,有些尴尬:“我,洗干净再还你,多谢。”
说完,他加快步伐,闪到门外去。
到了第二日早上,月牙儿出门的时候,终于明白吴勉的意思了。
她挑着担子,很小心的前行。落了一夜的雪,现在还没停,地上理所当然的结了冰垢。鞋子踩在上头,又滑又重。怕摔跤,月牙儿只能一步一步踩稳了往前走。
昨夜落得鹅毛雪,现在下的是渣子雪。江南的渣子雪不比北方,一粒一粒,打在伞上,沙沙作响,像落雨。
今日来买点心的主顾人手打着一把伞,立在寒风里。月牙儿看了,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她暗自下定决心,要快些挣钱,有一间属于自己的点心店才好。
第23章 雪衣红豆
腊月一到,过年的气氛立刻浓厚起来。
收了摊,月牙儿回家去的时候,路过杨柳渡口,正瞧见一艘船靠岸。归乡人背着大包小包的行囊,也有牵着孩子的,不管是布衣还是锦衣,脸上都带着笑意。
让人瞧了,不自觉地将心情放的很轻,像伴着鸿雁的一缕轻云。
月牙儿独立望了一会儿,才渐渐往家里走。
这些天为了攒钱,她出摊的时间明显变长了。星夜犹在时,她便起来制作点心,出摊卖完了,就忙去订购原料。昨天徐婆来给她送红鸡蛋和如意糕,心疼得数一数她指腹上的茧子:“又瘦了,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月牙儿只是笑,并不做声。她这些天忙着做事,有时的确忘了给自己做一顿像样子的饭。
看她不语,徐婆心里就明白了,半骂半嗔:“你收了摊就直接来我家搭伙吃饭,多一双筷子的事。若你不来,以后就不要登门了!”
徐婆这个人,平日里嘴巴子多,喜欢打听人家里事。但真认准了什么事,跟饿到发慌时看到草的牛一样,决计拉不回来。月牙儿只能接受她的好意,吃过饭后就将伙食费藏在徐婆家的五斗柜上。
徐婆家正好在杏花巷口,从一座斗拱桥走过去,就是她家茶坊。茶坊有一面窗,正临着小河。窗前窗后,栽了好几株杏花,每一株都比徐婆年纪大。每到人间三月天,杏花便睡醒了,枝头热热闹闹的,全挤着花骨朵儿。才开花时,是浓浓的艳红色。过了几日,杏花们便嫌颜色俗,要换身白衣裳。于是春风一吹,水面飘雪。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把这条巷子叫“杏花巷”。
月牙儿才行到桥上,就听见一阵笑声。只见徐婆坐在茶坊里,同一个男子说话。
徐婆朝她挥了挥手:“月牙儿,我儿子儿媳回来过年啦。”
走过去一看,那个男子有着和徐婆如出一辙的圆脸,很憨厚的样子。
这就是徐婆在姑苏当学徒的儿子,从前和月牙儿说起,就是发牢骚:“好好的金陵不呆,非跑去姑苏当学徒,脑子有毛病。”
抱怨归抱怨,可她眼里一直含着笑呢。
月牙儿才同徐婆儿子打了声招呼。里头便传来一声:“娘,吃饭了。”
“走走走,吃饭去。”徐婆张罗着众人往里走,一边回头朝月牙儿笑道:“我这儿媳娘家是当厨子的,你试下味,比起你做的吃食也差不了多少呢。”
徐婆媳妇做的饭菜,跟她人一样扎实。一大盘五花肉,肥瘦相宜,先用猛火断生,加一勺黄酒、少许冰糖炒出颜色,再用小火慢炖。等锅里的汤汁“咕噜咕噜”鼓起小泡,便装入盘,再烫上两颗挺括的小白菜解腻。
月牙儿夹了一筷子,五花肉烧得极烂,肉皮红亮而有劲道,入口竟然不腻。最妙的是汤汁,淋一勺酱汁在米饭上,肉香渗入米粒,吃的每一口都是鲜香。
吃过饭,月牙儿起身告辞。徐婆却执意送她到家门口,其实也就是几十步路。
到了月牙儿家门口,徐婆才偷偷和她讲:“我儿子在姑苏做事做得很好,买了房子还置了地,这次来,是想接我跟老头子一道去。我俩就生了这么一个讨债的,他硬要留着姑苏,我们也只能跟过去养老。”
“跟他去么,这里的茶肆和房子就要转手。”她回身看了一眼那株杏花:“你别说,还怪舍不得的。一住就是大半辈子,真要把这房子卖了,又怕后来人糟蹋。”
徐婆犹豫道:“原本我是不想和你说的,但看你生意这样好,来买点心的主顾都排队排那么长。我想着,你也许想有间自己的店。”
月牙儿忙道:“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不知干娘想要多少钱转这屋子和茶铺?”
“你叫了我这么些年‘干娘’,我也不唬你。”徐婆将背靠在门槛上:“就西门的坟边,一所空房都要五十两银子。我这一间铺子两间房,最少也要一百八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