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元曦和巴尔娅回到慈宁宫,玉儿要她们一会儿把孩子接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到夜里再散。
福临浑然不知元曦今日为葭音安排了大夫,因许久不曾肌肤相亲,也不知葭音身上正发生着巨变。但心爱的人每况愈下,反复发烧,他是看得见的,时不时把太医院闹得人仰马翻,质问他们为什么治不好皇贵妃。
太医院的人,查得出皇贵妃肝气郁结,却不知症结在什么地方,他们曾提出派医女查看皇贵妃玉体,被葭音拒绝了。
此刻被宣召来的太医,围着皇贵妃转悠半天,还是不得要领,葭音也烦了,对福临说,她不想再见到太医。
福临苦口婆心:“生孩子的事,朕能答应你,不叫人让你难堪,可是病成这样,再讳疾忌医如何使得?葭音,你病得很厉害,你自己知道吗?”
葭音有苦难言,好在心态还平和,她和皇帝所剩的日子越来越少,她不愿用来赌气和吵架,便是温和地说:“臣妾知道了,皇上,明日再让他们来吧。”
福临说:“太医们希望,能让医女查看你的身体,葭音,他们……”
“不行。”葭音道,“请皇上成全,不要让任何人来查看我的身体。”
她一面说着,从枕头下摸出香囊捏在手里,唯恐身上会散发什么难闻的气味,好在屋子里药味浓重,把一切都掩盖了。
“朕依你。”福临答应了。
然而皇帝在心爱之人面前的温和,转到太医院,就是勃然大怒,责备太医们个个儿庸碌无能,警告他们皇贵妃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都提头来见。
这些话,传到慈宁宫,玉儿叹息,一切这就要开始了。
苏麻喇小心翼翼地问:“您打算怎么做?”
玉儿冷然道:“明日福临早朝时,随我去一趟慈宁宫,再等福临下朝后,一并相见,把话说明白。瞒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她可以护着自己的身体,不让皇帝见到她难堪的一面,这我绝不拦着。可她也该为其他人想一想,伺候她的太医宫女们,等她两眼一闭之后,还能不能有命活下去?她总不能到走的那一刻,还是像从前那样糊涂。”
苏麻喇则道:“您和奴婢,又或是其他人,跳出一切来看待,自然能冷静能周全。皇贵妃虽有不足,可身在其中时,世上真正能周全的人又有几个,您不要太苛责她,如此对自己也是一份解脱。”
玉儿道:“你的意思我明白,这孩子命中注定福祸相依,人有长短,她的确已经尽力了。近来我本欣慰于,她渐渐懂事,渐渐明白该如何立足于后宫,可惜世事无常,来不及了。”
这一晚,夜深人静,葭音靠在床头睁开眼,看见了对面坐榻上,撤下炕桌,铺了褥子,就这么将就睡的皇帝。
这些日子,福临每天都睡在这里,每晚都要等自己睡着了,才肯去睡。
葭音每每醒来,都恍然若梦,每一天每一夜,都看着相同的光景,会疑惑日子究竟有没有往前过,可事实上,她的生命就快到尽头。
葭音至今还会记得,在前夫的灵堂里,她迷茫自己将来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
如果不是皇帝,如果不是现在的境遇,她会不会再活得长久一些。
可现在她的生命,仿佛除夕夜最绚烂的烟火,那么高那么美,然而转瞬即逝,一阵风吹过,连气息都不会留下。
“皇上……”葭音很轻地出声,“我们终究,有缘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