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忽然想到,额娘总是要他抬起头,要他挺起胸膛,他倏地昂起脑袋,一脸的彷徨。
“皇上?”
“葭音,是朕该死。”
葭音握着福临的手,又是无奈,又是心疼:“皇上,事情已经出了,总要面对下去。臣妾还是那句话,母子之间……”
“朕和额娘,从来都不是母子之间。”福临眼眶含泪,“朕每天去请安,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哪一件朝政没处理好,被额娘指摘,就算额娘温和含笑地说话,朕都会担心她是不是故意挖苦我。葭音……朕、朕……”
眼看着皇帝颤抖,葭音慌地不知所措,主动搂过他道:“皇上冷静些,皇上冷静些,太后可是您的亲额娘啊。”
福临哽咽道:“额娘若有个三长两短,朕此生如何再活下去,死后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葭音咬着唇,长眉轻蹙,犹豫许久,怯然道:“皇上,您愿听臣妾一句心里话吗?”
福临抬起猩红的双眸:“葭音,从今往后,都只对朕说心里话可好,朕不想永远活在怀疑和不安里。”
葭音道:“皇上考虑将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眼下有意义吗?您现在该考虑的是,如何面对您的母亲,如何求得她的原谅。”
福临怔然,干裂的嘴唇轻轻蠕动了两下。
葭音含泪道:“皇上,恕臣妾直言,您身在福中不知福,您知道天底下没娘的孩子,有多苦吗?”
福临通红的眼睛渐渐模糊,他恍然想起,阿哲姐姐出嫁前,他答应过姐姐,一定会好好保护额娘,可他什么都没做到。
阿哲姐姐在天之灵,如何能安。
“葭音,朕该怎么办……”
慈宁宫里,该散的人都散了,玉儿半靠在床头,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苏麻喇吃了饭归来,带着饭菜的香气,玉儿笑道:“你吃什么好吃的了?”
苏麻喇说:“等您身体好了,奴婢一样一样给您做出来。”
玉儿道:“苏麻喇,我眼下怕是没力气回盛京了,可我不想留在紫禁城里,想找一处清净的地方,好好养病,我还没想死呢。”
苏麻喇颔首:“奴婢会向皇上去说,找个清净的地方还不容易吗?”
玉儿却道:“你说的时候,谨慎一些,福临太敏感了,他一定又会觉得,我在和他赌气。”
苏麻喇问:“那您也对奴婢说句实话,您是不是真的在赌气?”
四目相对,虚弱的目光,再也藏不住心底的事,玉儿不甘心地说:“皇太极可是不许我把任何心事露出来的。”
苏麻喇道:“偶尔示弱,又怎么了?您强,能强到哪儿去?上战场沙地,依然要靠千军万马,面对天灾人祸,唯有众志成城方能对抗,您一个人强,到底管什么用?”
玉儿别过脸:“少教训我,最后悔,就是让你念几本破书。”
苏麻喇不以为惧:“这世上,除了我,还有人敢对您说这些吗?”
玉儿目光一沉:“福临问我,是不是要效仿武则天,做大清的女皇帝,将他取而代之。”
苏麻喇目瞪口呆,一个新几乎跳出咽喉:“皇上他?皇上他?”
玉儿神情坚毅:“我的确不是个好额娘,但他也绝不是个好儿子,你不必再劝我,往后的人生,我早已有打算。他做个好皇帝,我必拼尽性命支持,他不想要大清江山,我也会力挽狂澜,守住这个国家。我这辈子,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