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极静。

直到有人出声。

“母亲?”

谢蕴昭的反应很有些奇怪。

至少在另两人看来很奇怪。

她显然很快意识到了九千公子的言下之意, 但她所有的反应就是惊奇地眨了眨眼,重复了一遍那个词语, 然后就像没事人一样“哦”了一声, 坐了下来。

“九千公子, 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这一回我们来澹州, 是为了……”

“停, 停。”

九千公子差些克制不住去推窗, 想看看这究竟是白天,还是他黄粱一梦尚未醒。否则的话, 为什么这姑娘还能这么淡定自若?

别是没反应过来吧?他心中琢磨。

嗯, 肯定是没反应过来。

九千公子自问自答,唇角微微一动,勾出一个清晰而自信的微笑。

“阿昭。”

他出自豪商世家, 既懂世家的矜贵含蓄,也擅长商人的笑面往来。当即,他就神色自若地喊出了谢蕴昭的昵称,温柔款款道:“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此前多年, 委屈你流落……”

“停,停。”

谢蕴昭推出一掌, 示意他停下:“这种小事我们可以容后再议。”

九千公子:……?

他脸颊绷紧一瞬,笑容也变得有些微妙:“小事?”

恒管事注视着这两人一模一样的“停下”手势, 一脸欣慰,再度揩了揩眼角:夫人,您在天之灵呜呜呜……

显然,这位管事已经进入了“充耳不闻”的至高境界。

谢蕴昭端正坐好,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微笑道:“这次拜访九千公子有两件事。其一,听闻贵府珍藏有一件名为‘两仪称’的法宝,我等代表北斗仙宗前来,恳请贵府出借一用。”

“其二,何家……”

“停。”九千公子收起了笑,眼中的认真一览无余。他此时看上去不再那样亲和、让人心生亲近,却更加真实,能够令人严肃对待。

他说:“谢蕴昭,你是我妹妹。同母同父的亲妹妹。”

谢蕴昭也认真起来:“你找错人了,我姓谢,不姓九千。”

“我不会找错。”九千公子比她还认真,“我追查你的下落已有多年,最后查到泰州时,你已经去了北斗。我设法从泰州取来了你的八字,发现‘谢长乐’对应的命轨与你并不相同。”

谢蕴昭皱眉:“那我就与你妹妹的命轨相同了么?”

九千公子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您为何这么自信?

他说:“之前在水月秘境,我借来危楼天机散人的窥星法宝,发现唯有你和卫枕流的命运模糊不清。恰巧……我妹妹是天机散人唯一无法批命的人,否则我为何找你找得如此艰难?”

“我师兄的命运模糊不清?”谢蕴昭被这个信息吸引了。

天机散人她有所耳闻,正是危楼背后的主导者。传闻这位大能一手“占天术”出神入化,狂傲到以“天机”自号,人送尊称“半仙散人”。

他不从属于任何一个宗门,更不隶属任何凡人势力,只隐藏在危楼背后,记录世间气运消长、英雄事迹。

“连天机散人也看不出的命运……”

这件事和师兄的“轮回”有关系吗?谢蕴昭沉吟片刻,又想起平京城中,谢九曾说“我算得了天下,但算不了你”——她曾以为那是对既成事实的认可,充满了遭逢意外的挫败。

现在她忽然灵觉触动,想:如果他是真的算不了,就像天机散人一样呢?

她的命运模糊不清,师兄同样如此,那个关于“大能转世”的传言,以及她曾在水月秘境中遭遇的头生龙角的男人和那一句“灵蕴”……

就是说,她、师兄、谢九很可能都是大能转世?

她转念一想:但是谢九明明知道愿力珠在她身上,也知道她在泰州谢家,甚至还知道她和外祖父母没有血缘关系。

假设他在平京说的话是真的,那么这就说明了两点:第一,谢九的卜算能力比天机散人更强横,在她幼年时他能够占卜到她的信息。第二,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无法再卜算她的命数……

是从她家破人亡开始?还是从她想起来“前世”在地球的记忆开始,还是……

从系统苏醒开始?

仔细想想,她拜师之前,有好几次都险些被官兵抓到,当时她还很奇怪为什么自己被发现了。后来她拜入北斗、上了辰极岛,和凡世瓜葛很少,她就自然而然地以为这是因为仇家无法干涉仙门。

但显然,如果天机散人能算修士的命数,谢九自然也能算到。所以他算不到的原因只能是某个系统了。

这样一来,“系统”的存在也十分可疑了。

她是“系统”,师兄是“轮回”,谢九表现出来的太极图似乎充满了道之初始的神/韵……

还有道君像,为什么偏偏是用道君像来收集愿力?

谢蕴昭觉得自己和真相之间的距离在缩短,蒙住真相的那一层纱变得很薄。

这猜测中的真相过于宏伟,以至于她很难产生真实感。好比一个人发现自己捡到一张一万两白银的银票会十分兴奋,但如果捡到一张十亿白银的银票,哪怕上面铁板钉钉盖了官方的青红印章,他还是会心生嘀咕:这数字别是哪个捣蛋鬼胡乱写的吧?

相较之下,眼前的九千公子说的什么身世隐秘反而变得次要许多,让她难以生出什么符合他人期待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