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在王晞和光头房东为着店铺的事掰扯得差不多的时候,俞晨终于出现。

“你都干嘛去了!我这都弄完了你才出来。”王晞看到双肩微怂的俞晨,寻思这倒霉催的肯定又碰上什么事,皱眉问道。

俞晨稍稍振作地回答:“没事,就是把东西送过去…那人情况不好,我有点小难过。”

“你还不嫌自己倒霉非要往医院跑呀,三更半夜牵着只狗在街上乱窜,平白无故扔了两千块钱,够大方的啊,平时也没见你这样接济过什么人…”

王晞从八岁起就跟随做生意的父亲北上,说话的语气已经是个地道的“北京妞儿”,滑溜滑溜的。

俞晨想到看见许临的那一霎那,海龟再次爬上了她的胸口,有些呼吸不畅,没再跟王晞搭话。

王晞大大咧咧搂住她微耸的肩膀说道:“行了行了,今儿姐请你吃牛排好不好?就大望路上那家王品怎么样?”

“我不去大望路,我烦透了大望路。”一提起“大望路”,俞晨就会联想到曹兰平。

“行行行,不去,那咱去西单那家店,离这儿还近一点。”

俞晨沉默不再说话。

…….

许临的喉头吞咽了不下五次,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对病人家属开口问道:“那个…今天和你在一起的女士,她是您朋友?”

“不算是朋友,那个妹妹是个善良人,前天晚上我老公在外面喝酒喝得不省人事,就是她把我老公送到民航医院急救的,还给我转了两千块钱,可能是老天爷也觉得我太可怜…让我遇见了这样的好人….”

他沉稳的目光,在瞬间被什么融化了一样,浮现出一层薄淡的水雾。

俞晨,和十八年前一样,一模一样。

“您有她联系方式吗?”

一旁的小女孩斜眼盯着许临,咄咄说道:“你不会对那个阿姨一见钟情了吧?阿姨怎么会和你这个坏医生做朋友?”

“婷婷!别乱说话。”母亲责怪女儿说话不懂礼貌。

许临有些紧张地解释:“没关系…我只是…我和她是高中同学,好多年没见了…。”

小女孩再次插话:“看着不像。”

“婷婷!”母亲厉声喝住女儿,脸色柔和地转向许临,“我不知道她的电话,只有她的微信,我看看….”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上面有俞晨的微信号。

许临有些急切地往自己手机上输入俞晨的微信号,却显示“无法查找”,失望的情绪浮上他瘦削疲惫的脸颊。

小女孩得意笑着看他。

家属无意间捕捉到许临此时的情绪,大概明白了什么,就算丈夫生病的事情再令她悲伤,也还是从苦楚的脸上用力挤出一抹笑容,对许临祝福道:“许医生,我预感你一定能再见到她的。”

…..

因为杜虎把工作交接给许临的关系,许临的手术日程连续三天被排到凌晨,吴韩作为许临“铁打的一助”也跟着遭殃。

值班室的床位早就被占满,吴韩无奈回到办公区,眼见沙发也已经被麻醉医生老徐占据,只能把同事的椅子移过来垫脚将就,瘫在自己的办公椅靠背上。

大脑混沌,迷迷糊糊正要睡着,这时许临走过来对他说:“去一下我办公室,你写的手术方案我已经看过了,有两个地方我要跟你讲一下。”

吴韩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喊道:“大仙,你就给我两个小时吧…”

许临没再说话,走了。

吴韩心里一阵挣扎,最终还是离开椅子,朝许临办公室走去。

说是讨论,其实是许临发现了吴韩设计的手术方案里存在两个缺陷,于是提出更完善的解决方法。

吴韩一边认真做着记录,一边感慨自己已经三十七岁“高龄”怎么没有想到这些。

做完记录,已经是凌晨四点半,吴韩看到许临办公室的沙发,眼前放光,许临平淡说道:“我还有其他事要做,你睡吧。”

“你是永动机吗?”吴韩遍布血丝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还行。”许临淡淡回应。

吴韩满心喜悦地扑倒在沙发上,许临蹲**从柜子里取出枕头和毯子,扔在他身上。

不到三秒,鼾声响起。

正在值夜班的陈香云接到急诊室的电话,走到医师办公区,看到在椅子上睡得东倒西歪的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麻醉医生老徐四仰八叉占据了沙发,心里一阵怜惜难过。

此等凡人如此不经磨砺,只能去办公室找许仙了….

敲门声响起,许临从一堆资料里抬起头,活动了一下肩膀,说道:“请进。”

陈香云从门外探出头,问许临:“吴韩在你这儿吗?急诊室来电话,警察送来个小混混,胸口被捅了一刀,得赶紧….。”

许临看了看在沙发上熟睡的吴韩,无奈地起身,护士长走到沙发边正准备拍醒吴韩,许临已走到门边,对护士长说道:“先别叫醒他,我去看看再说吧…”

年过半百的陈香云看了看许临,目光里多了一些敬佩,超越年龄的敬佩。

…….

儿童医院,小儿心外病房。

许晓晓的眼睑慢慢合上,眼角闪动泪光,心电图上微弱的起伏也消失了,变成一条笔直的线。

站在许晓晓床边的医生看了看手上的腕表,确认道:“3月27日晚11时,病人许晓晓去世。”,几个护士撤掉了许晓晓身上所有的管子,移走仪器,往许晓晓脸上盖了白布。

梁雨泽隔着白布抱住许晓晓已经冰凉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

连着三天只睡了八小时不到的许临出现在病房门口,走到病床的另一边,因为疲惫而麻木的眼神聚集在许晓晓没有被完全盖住的前额碎发上,眼里划过一丝温柔和怜悯,轻轻把白布往上拉。

在梁雨泽的哭喊声中,他始终没有掉一滴泪,一旁的医生护士感叹丁香圈里对于这位心血管外科“神仙”般的年轻才俊乱七八糟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果然是冷血怪异的人。

3月28日,早晨九点,同远心外中心例会。

年轻医生们聚集在会议厅,对许临议论纷纷,说起他在去世的女儿面前冷酷到底之事,吴韩听到同事对许临的议论,无奈地对一旁的沈晓桐说道:“痛苦也不一定要用眼泪来表达呀,这些人真是八卦。”

沈晓桐对议论倒不感兴趣,对吴韩说起另一件事:“听主任说,许临的任职文件下来了,他即将升任为心外六区副主任。”,吴韩瞪大眼睛,惊讶道:“这…这也太快了吧,他只有三十四岁,在中心医院工作了才七年不到啊。”

“就是这样快,有什么办法,现在肯当医生的人少,像许临这种拿刀拿得顺手的人更少。”沈晓桐轻叹一声,语气里有了一种莫名的泛酸,“我想这也是医院要留住他的手段吧。”

院长亲自主持会议,许临代表心外六区上台,有条不紊地阐述本月接受危重病人的治疗方案和效果。

吴韩看了看手表,心想此时许晓晓的葬礼应该已经开始了。

…….

西郊殡仪馆。

参加许晓晓葬礼的有她生前的主治医生、家庭教师、护工、还有梁雨泽周围的朋友、同事和同学,唯独没有许临。

梁雨泽一个人抱着许晓晓的遗像站在酸枝木棺材一侧,眼泪止不住流淌。

胳膊上戴着黑纱的江文涛和比他小了将近三十岁的妻子萌萌站在不远处,萌萌表情有些尴尬,心想江文涛是许临的舅舅,许晓晓的舅爷爷,那自己岂不是许晓晓的舅奶奶了。

“这个许临,连葬礼都不现身,真是太不像话了!”江文涛掏出手机再次拨打许临的电话,依然无人接听,怒不可遏。

站在幻灯片前的许临从白大褂里拿出震动的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挂断,淡定地继续阐述危重病人的治疗方案。

阐述完毕,许临收起资料正要离开主席台,人事处处长叫住他:“许医生你等等,刚好有个事情要在会上宣布一下。”

心外科工龄最长的“高龄主治”杜虎此时也走上主席台。

处长对着话筒宣布了人事任用决定,许临和杜虎同时升任为心外六区副主任。

吴韩和沈晓桐都注意到,刚从瑞士回来的杜虎在台上的脸色并不好看,甚至有些难堪,因为许临只有三十四岁,杜虎的年龄比他整整大了一轮还要多。

…….

许晓晓安息的地方被选在六环上的苍树墓园,地价二十万每平,是梁雨泽托了关系买下的。

众人目送许晓晓下葬。许临身穿一身黑色西装,没打领带,西装尺寸稍大,裤腿沾了地,西装下面的白衬衫也是皱巴巴的。

江文涛锁紧眉头打量他这衣冠不整的样子,冷冷说道:“你总算出现了,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你一个也不接。”

“做了几天手术,耳鸣,没听到铃声。”

“看来你是真不在意晓晓啊,毕竟养了这么多年,就是猫猫狗狗也应该有点感情了吧。”江文涛的话里除了不满,还夹杂讥讽。

许临没看江文涛一眼,双手交叉搭放,凝视酸枝木棺材上的牡丹花图样渐渐被黄土掩盖。

雾霾的天空没有夕阳,只有或明或暗。

下葬完成时已经是下午六点,人群散去,在许晓晓的坟墓前只剩下许临和梁雨泽两个人,哭得双眼红肿的梁雨泽问许临:“晓晓…一直是你心里的一根刺吧?现在她走了…你可以自由了…”

许临沉默地盯着墓碑的照片,照片上是许晓晓那张笑容灿烂的瓜子脸。

梁雨泽将签好的离婚协议书递给许临,许临接过协议书,利落地从松垮的西服口袋里掏出一支黑色中性笔,单膝跪地,将协议放在许晓晓的大理石墓碑一角上,签下名字。

她绝望地看着当了六年“名义丈夫”的人如此动作流畅。

许临签完,起身把协议还给她,行为举动冰冷到充满金属感。

“你会后悔的!晓晓会一辈子折磨你!”

梁雨泽把协议从他手里抽走,留下一个无比怨恨的眼神,转身离开。

天色越来越暗,万物在天地间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许临独自站在许晓晓的墓前,在心里默念——

晓晓,你觉得爸爸应该去找俞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