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番外18 少女不十分(1 / 2)

伪与善 陈施豪 5146 字 3天前

“我回来了。”

面对一回到家就说出这句问候的u,我并不是待在杂物房,而是站在u的正面——也就是玄关踏垫后面的位置迎接了她。这并不是因为我没有时间把弄开的推门恢复原状而来不及回去杂物房……实际上我有着非常充裕的时间做这些事。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必要继续粉饰这场毫无意义的绑架闹剧和监禁闹剧了——完全没有必要。

如果只是小学生的幼稚犯罪,陪她玩一下也是无所谓的……但是把我监禁在这里的并不是u本人,而是把u养育成这样子的、而且没有好好教育她的父母。既然这样,我当然不可能继续陪她玩这种荒唐的游戏。我也不是一个闲着没事干的人……我可不愿意被别人家的没有资格当父母的父母像猴子似的耍来耍去。

绑架闹剧已经结束了。

不过我还是无法不跟u说一声就自己离开这里。无论是在杂物房装出被监禁的样子,还是趁u去上学的期间悄悄离开这个家——这样的行为我都感觉跟u的父母没什么区别。这只不过是在不负责任地欺骗小孩子而已。所以我就站在这里迎接了她。以光明正大的姿态——虽然腰背有点弯了起来——以正面面对着她,同时向她说一句“你回来啦”。

“………………”

结果,u一看到本来被自己关起来的我这样走到外面迎接她……似乎马上就理解了一切。她并没有向我提出任何疑问,甚至没有说话。

虽然年纪尚幼,绑架这件事本身也是一种相当幼稚的小聪明,但是如果以小学四年级生这个年龄作为基准来考虑,u恐怕也可以算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少女吧……光是看到站在外面的我,她就已经明白了一切,不需要任何的说明。

但是要问有没有受伤的话,那当然还是有的。怎么说呢……当人在最残酷的情形下认识到“世界上并不存在圣诞老人”这个事实的时候,恐怕就会露出跟现在的u一样的表情了。

我明明一直都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不伤害u的感情和自尊心,可是结果还是伤害了她。

没有办法,这完全是没有办法的事。

如果能挽救因为遭受父母的虐待而变得性格扭曲的u,那当然是很威风的。如果能把u变回正常人当然是最好不过了。但是对于一个区区的作家志愿的大学生来说,根本就不可能做到这种事……没有任何专门知识、也没有在儿童咨询所接受过培训的我,根本就想不出可以对u说的话。面对着从学校放学回来的可怜的她,我就连拥抱她也无法做到。因为我觉得那样做,就会碰到她衣服下面的伤痕,反而会给她带来更大的痛楚。

我既不是救世主也不是英雄,我只是一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人罢了。

我就只能把真相以原有的姿态转告给她知道。

“………………”

u默默地脱下鞋子,走进了家里……就在她的袜子踏上玄关踏垫的瞬间,她的身体猛然晃动了一下,然后无力地朝着我的方向倒了过来。就好像在学校校会上听校长训话的时间太长的时候,因为贫血而倒下的学生一样……u就像要靠在我身体上似的倒了过来。

“我累了。”

我听到了她的细小声音。不,那或许只是我以为听到了而已吧。不管如何,在我扶住她那小小的身体的时候,u已经像睡着了似的失去了意识。

大概……她是真的真的达到极限了吧。并不是绷紧的绳子,而是像绷紧的橡皮那样的感觉。由于对我监禁的“失败”,u才终于稍微从那本“不自由笔记”中解脱出来了吧……总算可以稍微放松了吧……我轻轻地抱起了u的身体。明明还背着书包,她的身体却是轻得令人难以置信。连续六天监禁着我的少女,竟然是可以用单手轻松捧起来的——轻盈的物体……但是她并不是物体,而是一个人。

她是一个人啊。然而忘记了这一点的家伙,现在已经死在二楼了。

我抱着u的身体,向着客厅走去。因为我打开了睡房的门,二楼已经弥漫着相当明显的腐臭味,根本不是可以供人休息的环境。

所以我就让u在沙发上躺下来,并且帮她放下了书包。与其说是用尽了力气,倒不如说像是因为没电而停止了运作的感觉。不管怎么看,u的身体也还是一个普通小学生的身体。但是这个孩子的人生,已经被破坏到无法再破坏的地步,已经失常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当然,有的人也许会这样说吧。没有什么事是不能挽回的……即使在相同的环境里,也有很多人在努力生存下去……然而真的是这样吗?u以后的人生真的可以重新回到正常的轨道吗?以后她真的能在真正意义上成为一个普通人吗?

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在同样环境里努力地像正常人那样生存的人,当然也是存在的,但是要问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那也应该是不可能的事。反而大多数的人在误入歧途之后,都无法重新回到正常轨道上吧。

当然,也许只是我无法相信而已,实际上应该是可以变回普通人的吧。一定是可以的,人是会变的,是会成长的,还会发生进化。

但是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却需要付出无比巨大的努力和极其漫长的时间……所以我既无法改变u,也无法保护她。我光是顾着自己的事就已经很吃力了,为了u而付出牺牲自我的努力什么的,我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在那本“不自由笔记”中也有一句“看到不认识的人也要亲切对待”这样的条项,至少我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我只能就这样把她留在这里,默默地离开这个家。

我不能跟u的人生扯上关系,我也不能成为u的重要人物。即使是神,恐怕也不会对我怀抱着什么期望吧。我想神也应该不是因为对我怀抱着什么期望,才把我安排在这个位置上的。因为我只是一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人,只是一个立志当作家的大学生而已……

“………………”

不知道过了多久,u忽然睁开了眼睛。因为身体还是一动不动,所以也不能说她起来了,但同时也不能说她醒了过来……她的眼神看起来一片茫然,充满了空虚的感觉,就像死鱼的眼睛——不,就像死人的眼睛一样。

你还是在这里多躺一会儿比较好——我向她说道。u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虽然根本不用我说,u看起来就像随时都会睡着似的,但是她并没有闭上眼睑。真的就像死了一样。不仅仅是眼神,她的全身都像死了一样。

“有什么事……”——我开口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处于这种状态下的她是否能听见我说的话,但我还是说出口了。有什么事是我可以为你做的吗?你有什么想让我做的事?——我是这么说的。那只不过是我的自我满足。面对一个可怜的少女,我只是想通过表现出想为她做些什么的意愿来确认自己的善性而已,这仅仅是一种敷衍性的行动。但是尽管如此,我却莫名其妙地重复了一遍。如果只是为了自我满足的话,只要说一遍就够了。难道我的神经质和过分慎重的性格在这种时候也发挥出来了吗?有什么想让我做的事?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我继续向她问道。

“…‘……”

故事。

这时候……u终于有反应了。

“请给我……讲故事。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睡着了。

要说是反应,她的声音也实在太微弱了。

不过u的确是这么说了。

“爸爸和妈妈……以前也经常跟我讲。在我睡着之前,在旁边、为我讲故事……”

原来也有过这样的时期吗。把那种无理要求强加于孩子的父母,也有过这样的时期……在女儿身边,为她讲童话故事的时期。

那么这个家庭,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发生了错位呢?

在二楼的那个整洁无比的小孩子房间的床上,或者是尸体互相纠缠着的那张床上,读着桃太郎、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等故事……这个家也曾经有过那样的时期。但是那样的机会,已经永远不会再有了……给孩子讲故事的父母已经死去,听故事的独生女儿,也处于一种行尸走肉般的状态……

……有了。

只有一件事——那是我能做的事情,正因为是我才能做到的事情。没错,正因为我是立志当作家的大学生,我才能为u做这件事。

终于找到了。

我终于找到了唯一的一件事。

由此产生了比任何人都更强烈的获救感的人,恐怕就是我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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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开始讲“故事”了。面向在沙发上半睡半醒的u,我轻声地说了起来。本来因为紧张而变了调的声音,也在不知不觉间恢复了常态。那一定是因为我所讲的并不是属于我本身的“故事”的缘故吧。在故事中并不存在我这个人,我只是一个说书先生而已。

但是我给u讲的童话故事,并不是像桃太郎那样的“正义和强大的人必胜”的故事。既不是像灰姑娘那样的“认真的人一定会得到回报”的故事,也不是像白雪公主那样的“心灵纯洁的人一定会得到真爱”的故事。

我给u讲的故事……是不寻常的人在不寻常的状态下获得幸福的故事。是脑子不正常的人在脑子不正常的状态下获得幸福的故事。是带有某种异常因素的人在异常的状态下获得幸福的故事。是没有朋友的入、不懂得说话的人、跟周围不合群的人、性格扭曲的人、性格忤逆的人,在保持着原有个性的状态下获得幸福的故事。是不幸的人在不幸的状态下努力活下去的故事。

比如说,光靠语言勉强维持着生计的少年和支配世界的蓝发天才少女的故事。再比如说,病态地溺爱着妹妹的兄长和无论如何也无法容忍事物的暖昧性的女高中生的故事。企图单凭着智慧与勇气挽救地球的小学生和梦想着能够实现成长和成熟的魔法少女的故事。注重家族爱的杀人狂和被杀人狂的魅力所吸引的毛线帽少女的故事。挽救了一个濒死怪物的伪善者和爱上了他的吸血鬼的故事。讨厌去电影院的男人和他的第十七个妹妹的故事。在与世隔绝的小岛上长大的没有感情的高大男人和浑身都被怨恨和愤怒所占据的小姑娘的故事。认识到挫折滋味的格斗家和无视挫折的格斗家的故事。出乎意料地赢得了人气的流行作家和求职中的侄女的故事。有着奇妙偏向的读书迷和住在书店里的怪人的故事。不管做什么都总是失败的受托人和心甘情愿地被她耍得团团转的刑警的故事。光凭意志生存下去的女忍者和默默地守望着她的头领的故事。

虽然这些都是漫无边际的、彼此之间几乎没有共通点的故事,但凝聚在根底部分的主题都只有一个。

即使是误入歧途的人,即使是因为犯错而从社会中脱落的人,都可以很好的——不,或许也不能说是很好的吧,但也可以相当快乐地、相当有意思地度过自己的人生。

那就是贯穿在所有故事里的信息了。

不管是我还是u,不管是任何人,虽然可能什么都做不到,但还是可以很好地活下去——我就是要向u说明这一点。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下山,夜幕降临了。但是我也没有其他的事可做,还是继续向u讲着“故事”,而u也一直在听着我讲。

当然了,那样的“故事”根本是不存在的,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在世间为人们所传诵的“故事”,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人都非常冷漠,总是在跟我们说必须贯彻正义、必须变强、必须当个普通人、必须当个正常人什么的……总是向我们提出必须跟大家融洽相处、必须懂得关心他人等等对某阶层的人来说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无理要求。在现在的u面前,我实在无法给她讲那种教训人的故事和类似说教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