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数
新闻一天比一天糟糕,死亡数据骇人听闻。
我们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困于容城,关系僵硬尴尬地居于同一屋檐之下。
因为疫情,我已经好多天没有出过门了,每天宅在房间里不是玩手机就是睡觉。期间还教过冯晶那女人的笨小孩做作业,当然是被周学道德绑架的——我总不可能心安理得在杨行山的父母家白吃白喝这么久。
周学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值得庆幸的是,她并没有出现新冠肺炎的相应症状。
我们这儿尚且安全。但陆庭勋那边不是。
陆庭勋被领导临时调到江城疫情最严重的区域援助了。领导们向来擅长捏软柿子,这种危险活儿分配给年轻人做再合适不过。
我不希望陆庭勋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工作,余盈盈也不希望。甚至陆庭勋他自己,作为一名优秀的内科医生,也不想被临时调到情况最危急的医院。
疫情当头,身为医护人员的确有责任冲在最前线抗战。但是当我们真正面对生死时,每个人都有私心,每个人都会怯懦,许许多多的医护人员都和我们万千普通老百姓一样恐惧患病死亡,都失去了奔赴第一线的勇气。
余盈盈连续叁天给我打电话,低声下气求我:能不能让杨行山帮忙把陆庭勋调回原来的医院。
我问余盈盈,是不是陆庭勋想当逃兵。
余盈盈说不是,这一切都只是她的请求,与陆庭勋无关——江城现在太危险了,她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就失去爸爸。
我知道有多危险,我当然知道。
我每天都无比焦虑地关注着最新消息,我在网络上看到了数不清的生离死别场景。
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医院内满是重症病人,医护人员们忙碌到甚至没时间去上厕所,更别提吃饭;医院的大门外是痛苦等待着床位治病的确诊患者,照顾他们的家属都好几夜未合眼休息,人人脸上都透露着绝望与疲倦。
救护车令人心悸的声音回荡在江城满目疮痍、空荡荒凉的街头,从天还未明一直奔波到夜幕漆黑,几乎从未停歇。高强度的工作快要把医护人员们彻底压垮,但他们还在顽强地硬撑着,用疲劳的身躯为江城,为祖国撑起一道道防线。
今天是除夕夜,本该喜庆热闹的节日,却丝毫没有过节的氛围。所有人都紧紧戴着口罩恐惧地躲在屋子里,交往举动之间唯有相互森严戒备。
我想趁着过年这个机会,求杨行山帮忙。
每年过年,杨行山都会无条件答应我的心愿,哪怕我的心愿是“再许一百个愿望”。
今年我没有一百个贪婪的愿望,我只想请杨行山动用权力关系,赶紧把陆庭勋调回原单位,别再让他留在江城最危险的地方。
我这么做,不是因为被余盈盈感动,也不是因为我还爱着陆庭勋。
我只是舍不得他死——他的同事中已经连续有两人确诊,可见他目前所处环境有多危险。
“周数,开门。”
周学站在我的房间门口,冷不丁地敲门。
我实在不想见她。这么多天过去了,我们还处于冷战状态,是见了面不说话都会双双感到尴尬的程度。
我打开房门,态度端正地面对她。
除夕夜,我不想和她争吵。不吉利。
“一起看春晚吧,不喜欢看也在客厅坐半个小时玩手机,”周学语气缓和下来:“毕竟这是在我的婆家,给点面子。”
“好。”我干脆利落地答应她。
“那你快点下楼,大家都在客厅等你。”
大晚上的,我神经兮兮换了全套衣服、认真洗漱梳头,甚至涂了口红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颓靡,然后才下楼坐到客厅沙发上,和杨行山的家人一起看春晚。
周学没给我留空位,我只能坐在杨行山身边。
说来我也是犯贱,每次一坐到杨行山旁边,我就被抽了浑身骨头似的,下意识想懒懒地倚靠在他身上。我很依赖被他抱在臂弯的感觉:温暖又踏实,莫名有安全感。
可杨行山终归是我姐夫。有几个女人会不要脸地一见到姐夫就往人家身上倒?
我不动声色地往沙发边缘挪动,和杨行山保持适当的距离。
自从江城封城那天和周学摊牌,我和杨行山的交流就只剩“下楼吃饭了”、“嗯,好”之类最简单的信息传递,陌生到不能再陌生。
我和杨行山都变得异常克制,不再互相骚扰。
因为我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周学那天说那么多伤人的话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她的婚姻,同时也是为了保护我——
杨行山绝对给不了我想要的家庭,更给不了我想要的爱情。
这一点,周学比我更早看透。
“有事求你。”
我给杨行山发完信息,重新把视线转向电视屏幕。此时正在上演小品,欢欢和乐乐那俩缺心眼的小屁孩笑得直拍手跺脚,吵得要命。
她们还小,还处在不知忧虑的好年纪。
“什么事。”杨行山回复我的信息。
“能不能把陆庭勋调回w大附属医院?”
“不能。”杨行山放下手机。
我侧头盯着他看。
他无动于衷。
“姐夫。”我突然出声喊他,霎时间把周学和他父母都惊动了。他们的目光都齐齐凝在我身上。
“我饿了。”我若无其事地说谎:“能不能帮我削个苹果?”
杨行山从茶几上拿了苹果,沉默地走到厨房。
我也来到厨房。这儿离客厅远,方便说话。
“就求你这一次。”我低声下气。
“不行,”杨行山慢条斯理地削着苹果:“医院本来就缺人,把他调走是给医院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