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成为便衣刑警调到搜查三课以来,这还是会头一次经历这么令人热血沸腾的事。
电话彼端的石川县警局刑警,自称姓泊,他是从位于金泽市内的自宅打来的。他跟桶川一样是巡查组长,似乎同样是只老鸟。黑泽还来不及听对方粗厚的声音,话筒就被桶川一把抢过去。
在桶川说明原委的期间,泊不发一言,连丝毫动静都感觉不到,听完后立刻接口。
「你想知道那起事件的相关者中有叫织口的人是吗?」
「对,没错,织口邦男。」
隔了一会儿,泊才回答。「那个案子现在还在公审,我几乎每次都去旁听,也在那里看过受害者的遗族。」
「是,所以呢?」
「织口邦男这个人,我也见过。」
黑泽把耳朵贴在桶川耳旁,大为紧张。
「他也是两位遇害者的遗族。他是二十年前离婚的丈夫,也是丢下女儿离开伊能町的父亲。姑且不论法律上是怎么认定,但在情感上,他绝对有资格说是两人的遗族。他几乎每次都去法院旁听。」
桶川的嘴巴张得大大的。
黑泽在他身边对着话筒大吼:「喂?这个案子的犯人,现在被关在哪里?」
「伊能町的木田诊所,地址是在……」泊干练地报上地址和电话号码。「嫌犯由于吸胶中毒引起的幻觉与谵妄症状极为严重,有一阵子甚至难以维持公审,因而特别接受住院治疗,以前治疗过大井善彦的主治医院就在那里服务。」
「那,两人都在木田诊所吗?」
「是的,两人都在。今天是公审开庭的日子,两人都会从那里出发。十点半开庭。」
这是私设法庭————黑泽的脑中,闪过这个字眼。织口刻意选在真正的公审开庭这天启程赶往,还带着枪。
「快派警力戒备木田诊所。」听到桶川怒吼的声音,泊回答:「我立刻派人。」
电话挂断了。桶川又抓起话筒,按下木田诊所的号码。黑泽再次把耳朵贴在他的耳旁。
一声、两声、三声……电话铃声一直响。这是放在哪里的电话?挂号处?办公室?护理站?在哪里?
快来接电话。
「喀嚓」一声,话筒一端传来电话接起的声音,一个女性的声音回答:
「木田诊所您好。」
这一瞬间,从东京到金泽,隔着织口跋涉的五百公里距离,对方颤抖的声音传到了黑泽和桶川的耳中。
桶川报上自己的身份,然后,眼中浮现难得一见的犹豫,缓缓问道:
「那边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对方回答得几乎颠颠倒倒。「一个持枪的男人,正在大门玄关处……」
桶川的眼睛捕捉到黑泽的眼睛。他歪着嘴角,左右摇头。
「完了,来不及了。」
黑泽看看时钟,上午七点二十三分。
八
木田诊所是栋白墙四层楼建筑,小小的前庭铺着绿茵,是一所小巧玲珑的医院。在远离住宅区、位于俯瞰伊能町的平级山岭山腰,悄然竖立着招牌。建筑物四周环绕着杂树林,频频传来野鸟啼呜。正面入口的铁栅栏,和旁边挂着的招牌————「木田诊所内科外科小儿科精神科,可挂号急诊」————正映照着朝阳。
来这里的一路上,织口不发一语,不管问什么他也不肯开口。也不肯解释他拟了什么计划。他一手毫不松懈地握着枪,连把子弹从腰包取出改放到外套口袋时也完全不说话。范子的恳求他也似乎没听到。
「织口先生,你应该不会射击佐仓先生吧?你不会开枪吧?你威胁我们也没用。拜托,我们回去吧。」
可是织口没有回答。修治感到枪口忽而在脑后,忽而在背上。他继续开车,领悟到自己所认识的织口、曾经跟他一起工作的织口,已经消失无踪了。现在的织口,是修治不认识的织口留下的残骸。
所以,现在这个织口说不定真的会朝自己开枪。为了达成目的,说不定做得出这种事。
车子爬上缓坡,穿过大门,来到木田诊所的建筑物前。那里已经停着两辆警车。一时之间,修治还以为警方已经先赶来埋伏了。
可是,前面那辆警车上,夹在穿制服的巡警和便衣刑警中间,穿着慢跑装的年轻人正要钻上车。他铐着双手,腰上绑着绳子。修治醒悟:那就是大井善彦,他正要被带往法院。,同时,他也明白织口的目的是什么了————他就是在等这一瞬间,毫无防备的瞬间,可以当场对大井和麻须美喊话的瞬间。
他就是要这样试探他们,逼出他们的真心话。
同样是在刑警的包夹下,井口麻须美正要钻上后面那辆警车。她的长发在颈后绑成一束,穿着看似连身裙的服装。裸露出的膝头,藏在警车车门的阴影中。
修治以轮胎摩擦声中停下车子时,大井善彦首先把目光朝向这边。他的头发剃得很短,似乎难以定焦的双眼对上了修治的眼睛。然后,惊愕大幅扩大。
织口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从后座下车,打开驾驶座车门,拉着修治的手臂把他扯下车。由于力道太猛,修治单膝跪倒在地面。织口张开双脚站稳,架起霰弹枪,把枪口对准他。织口对着警官们呐喊出的丑陋叫声,是修治以前从来不曾听过的。
「不许动!」
警官们在瞬间停止动作,下一秒立刻呈扁形散开弓下身子,还拉着大井善彦的手臂,把他的头部往地面压,井口麻须美的身影也从修治的视线中消失了。接着修治听到织口的声音。
「是大井善彦和井口麻须美吧?快从这里逃走!我是来救你们的。快点逃走,快啊!」
车子猛然停车的瞬间,范子撞到前座的椅背。车门开启,织口下了车。范子拼命四处摸索推开车门,跌落到车外。
车身的另一头,是织口和修治。织口的霰弹枪枪口举起,紧紧瞄准踉跄扑向地面的修治脑袋。前方警车的警官全都放低姿势,某人的手臂伸出,抓起警车无线对讲机的麦克风。
头上响起悲呜。范子抬头一看,二楼窗口有一名护士探出脸,正声嘶力竭地放声大叫,双手还抓着湿毛巾的尾端,拿着晾衣夹。她一直叫个不停,毛巾离了手,掉在距离范子不到五十公分的地方。这彷佛像一个暗号,四处纷纷开窗,响起叫声,人潮开始蠢动。
范子看不到车子另一头的修治,只见轮胎旁露出他的眼。那只脚的膝盖骨上,狠狠踩着织口的鞋子。由于踩得太用力了,修治的膝盖看起来几乎快被反折折断了。
啊,怎么会这样。
范子用手肘和臀部蹭着后退,企图离开车旁。她已经分不清前后左右,原先以为织口不可能朝她和修治开枪、织口不可能杀人的想法,彷佛从头顶被什么东西给抽走,一口气统统消失了。————织口先生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打算杀人,他就是为了强调这点才把我们带来这里的。
「你们还愣着干嘛,快过来!把绳子解开,要不然我就毙了这家伙!」
织口对着警官还有大井善彦喊道。善彦被警官压着,嘴色哑然大张,仰望着织口和织口抵在修治头上的枪口。
「别开枪,别开枪!」警官的怒吼响起。范子不知道他是在阻止同僚,还是对着织口喊叫。某处响起了电话铃声。传来萦绕不去、迎头痛击般的尖叫声。
「动作快点!」织口怒吼。警官压着大井的头。没用的……范子哭着想。织口先生,没用的,就算你这么做也是白费工夫……
可是下一瞬间,范子看到原本茫然凝视着织口的大井脸上,闪过了理解的神色。能利用就利用的盘算和利己的判断,已经支配了这个情势。倒在地上爬行的范子,眼前只看到大井甩开警官的手,挣扎着试图起身的模样。
织口先生就是想让我们看到这个。范子在心中不停地反覆尖叫。明明没喊出声音,喉咙却几乎快破掉。他就是为了显现这个,才威胁我和佐仓先生,把我们带来这里。织口先生是对的,我们都错了。我终于懂了,我懂了,所以拜托你住手吧。
「站住,喂!」
刑警的怒吼中,夹杂着大井的声音。
「麻须美,过来,来呀,快点!」
刑警正想飞身扑向大井之际,织口用力把枪口往修治的头一戳。修治的头在这股力道下撞到车门。刑警冻结般地停下动作,把视线跃向诊所入口处,那里已经聚集了人群,斗的彼端尖叫声不断。
奇妙的静谧笼罩着范子,一切看起来都好像慢动作。大井善彦朝这边跑来,朝着车子跑来。麻须美紧跟在后,她在途中被一个刑警的脚绊倒,两手撑地站起来的同时还恶毒地谩骂。她也朝这边奔来,来到范子身旁。麻须美手扶着车门,钻进副驾驶座,大井的手则伸向后座车门。麻须美的背在一瞬间挡住范子的视线,然后又消失,范子看到在车子另一头一夫当关的织口。
织口的枪,缓缓举起。范子用几近最大慢动作的镜头,看着那每一瞬间。范子看到,织口的枪口离开修治头部,把枪手拿稳,对着正要冲上车的大井头部,朝着此际正用手扶着车门的大井脸部瞄准。
织口先生是正确的,被告应处以死刑。
这时,有人喊道:
「伯伯!」
织口的动作停止了。
九
神谷的coro抵达木田诊所前面时,起先看到的是织口的蓝外套。他既没看到警车,也没看到织口手中的霰弹枪,只有蓝外套烙印在神谷脑中。果然是你,你就是织口邦男。
他把车子往大门旁一停,连滚带爬地下了车,霎时甚至连竹夫也给忘了。前方发生的事————两辆警车和堵在警车前面的金属蓝小轿车、瘫坐在地上的年轻女孩、凝固般静止不动的警官、被织口持枪要胁的年轻人头抵车门膝盖跪地,还有从警车那边现身的两名男女,正朝织口这边跑过来————这一切宛如海啸,在一瞬间一起推展开来,过强的电流闪过,烧掉了神谷思考力的保险丝。
他还来不及弄清楚事态,就愣在原地?他正想张口呼唤织口的名字,却听见竹夫的声音。
「伯伯!」
神谷转头。只见竹夫推开coro副驾驶座的车门,小腿下了地,一只手抓着车门。他张开嘴,喊出了:「伯伯!」
再回头一看,织口也正返身看向这边。他的脸上,浮现遭人意外殴打般的惊愕表情。织口的枪原本要朝着车子,可是现在,他的手慢下来,枪口下垂,也离开了车子后门旁的年轻人。划出缓慢的弧形,缓缓偏离。
刑警们没错过这个机会。两人立刻冲过来,其中一人站起来从外套下拔出手枪。
「住手!把枪扔掉,枪扔掉!」
织口对这个声音做出反应,几乎是反射动作。他的手本想举起枪,却一个没抓稳,枪口歪了,变成朝着奔过来的刑警。这时,周遭响起几乎撼动神谷腹底的轰然巨响,他看到织口朝后面跌出去。
「织口先生!」
车门旁的年轻人站起身冲出来。织口大幅度朝后面倒去,枪从手中抛出。可是,本来站在车子后面旁边的男人,比刑警和那个年轻人还快了一秒,这个差点遭到枪击,本来被织口瞄准头部的年轻人,抓到了织口的枪。他边在地面滚倒边确认枪枝无恙后,立刻弓着腰站稳脚步,对着其他冲来的刑警开枪。
前面车子的挡风玻璃被轰得粉碎。好像只有那里下了冰雹。一名刑警仰身后倒,另一人当场被纷飞的玻璃屑溅了一身。
驾驶座车门旁的年轻人被倒下的刑警压在下头,呆立在场的神谷忍不住大叫,到底叫些什么自己也不记得。但那听起来彷佛是一种警报,抓着霰弹枪的年轻人当下朝神谷转身。
我要被击中了————霎时,他这么想。他看到年轻人的手指正要扣扳机。那是像软糖般被拉长的一瞬间,像世界被扭曲切得粉碎的一瞬间。他看到年轻人的脸上浮滑稽的惊讶表情,神谷当下企图卧倒。
「不行,不行!」
传来女人的尖叫,原来瘫坐在车旁的年轻女孩,反弹似的跳起身冲出来。她用整个身体去撞持枪的年轻人。这时年轻人开枪了。神谷感觉好像在一瞬间挨了无数个耳光,当他退后时,视野一角闪过竹夫苍白的小脸,他的脑袋后仰看到了天空。
范子扑向大井时,修治正从遭到枪击的刑警下面爬出来,左眼还一片模糊。全身上下都不觉得痛,唯一有的是焦躁,和彷佛连自己灵魂都烧焦的刺鼻火药味。
大井用枪托撞开范子。她一倒在地上,他就重新握好枪,一把抓起从仰卧的织口夹克口袋里洒落出来的子弹,站起身来。接着便朝修治他们车子的驾驶座冲来。当他钻进驾驶座,抓到方向盘时,修治也紧接在后。修治被撞开、踉跄之下勉强攀住行李厢时,车子已经急速启动冲出,擦过警车旁边,甩开警车追上来抓着的手,跃上马路。
修治巴着行李厢,单手攀着车顶,死抓着不放。透过后车窗,可以看到开车的大井头部,还有正望着他破口大骂的麻须美的脸。他使尽力全身力气极力不让自己被甩落。木田诊所已经被遥遥抛在身后,越离越远。警车的警笛声传来,然后又断掉,也许是因为修治逐渐意识不清。
车子猛然跳动,把修治撞向车顶,这让他恢复清醒。
眼皮底下的车内,麻须美正拿着枪,笨手笨脚地装填着大井从织口口袋中抢来的子弹。上面是蓝色,下面是只有一发的红色子弹。举起枪身举起枪膛后,她把枪递给前座的大井。大井把它放在膝上。麻须美接着又弯下身,取出另一把枪。
是那枝枪。庆子把下面枪身塞住的枪。之前一直随手放在车内,结果被麻须美发现了。
修治感到脑袋在徒然空转。她枪杀那对母女的情景,如旋风般在脑中浮现。
(好像很好玩,让我也射射看。)
我得闪开————才刚这么想,爬上车顶之际,紧贴着修治下方的后车窗就被轰然击碎,是麻须美开的枪。碎裂的玻璃发出惊人的声音喷溅到行李厢上。修治的牛仔也沾到碎片。
刚才那一发是第一发。那把枪的开关拨到「上」之后就再没调整过。接下来的那发会从下面的枪膛射出,朝着中央已经被堵塞的下方枪管。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大井的怒吼。
「不要浪费子弹!等警车追来时再开枪,笨蛋。」
「可是,这家伙……」麻须美回嘴。
「看我把他甩下去。」
说不定真会被他甩下车。他的手臂已经麻痹,肩膀快脱臼。
如果能够设法绕到前面挡住他的视野,说不定能让大井减速。可是,就在修治咬紧牙关试图移动,忍受着强风和震动缓缓揶动脚步之际,划出浅弧形的山路对向车道,出现了一辆车。面对这辆甩着车尾疾驶的车子,那辆车就像惊奇箱的玩具一样弹出来。大井猛切方向盘,车子跳了起来,失去控制,冲上路肩。
修治以为他应该会打方向盘重新掌握车子动向,可是,冲势过大的车体脱离了大井操控的手,出乎意料地滑落山下斜坡。轮胎勉强在坡面上着地,车头朝下,逐渐加速往下、再往下。
修治中途就被甩出去了。他感到身体浮了起来,一瞬间,树木呈三十六百度回转(快要眼冒金星了),然后背部先着地落下,全身感到猛烈的冲击。他闻到泥土的气息,弹了一次、两次,咕噜咕噜地不停滚下斜坡。他一头冲进杂树林下的草丛中,本以为这下子可以挡住他继续滚落,没想到在下一瞬间,身体下面的地面突然消失,在零点零几秒之间他再次从空中落下,冲进冒着冰冷土腥味的东西里。
他似乎昏迷了两、三秒,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正倒在一个泥水塘般的浅滩中。
一仰起头,激烈的晕眩感朝修治袭来,几乎令他以为四周又转了一圈。左臂没有感觉,想起身,腿却使不上力气。
大井的车,停在距离修治大约五公尺的上方斜坡,跟修治一样擦过杂树林中的树木后,似乎打横后翻覆过来。
车子引擎的地方正在冒出轻烟,不过没看到火苗,也没爆炸。奇妙的非现实感袭来,他觉得简直像电影中的特技表演。修治躺在池旁的泥泞中,依旧无法起身,直迳凝视着车子。
朝上的车门打开,大井探出脸来。他头部淌着血,还活着。
而且,一只手还拿着枪。
他先取出一把,放在身旁,又把手伸进车门内侧,接下另一把。麻须美在车里,正把枪递给他,两人都还活着。
警车的警报声传来。在哪里?逐渐逼近了,在上方。修治总算仰起头,从车上跳下来的大井,此刻正站在斜坡上隔着五公尺的距离,和他正面相对。
他是赤手空拳,大井却有枪。他满身泥泞手臂骨折,连想藏身都做不到。
紧接在大井之后,麻须美也从车上露出脸。她用双手撑着把身体拔出来,从车门爬到车身上之后,就把两枝枪交给在下面等着的大井。然后,谨慎地抓着车身跳到地上。
枪有两枝。有两枝,问题是,哪枝是哪枝?
修治躺在积水般的浅滩中,脑子不停运转着。是哪枝?哪一枝枪是被庆子加工过的枪?
对修治这种外行人来说,根本无法分辨出口径的差异。可是,他只要看到枪口就会知道,因为织口说过,没有动手脚的枪,上下两个枪口都套着扼流器,而动过手脚的枪,只有下面的枪口才套着扼流器。只要凑近一看,就一目了然。
问题是,那必须先面对枪口。
大井从斜坡上滑下来。麻须美微微跛着脚,披头散发,脸上沾着泥巴。才走了两、三步,她就蹲了下来,消失在修治的视线中。
「欸,怎么办?」只听到她的声音。「我受够了,要逃走吗?我动不了耶。」
「少在那罗哩罗嗦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因为我们有枪。」
大井说着靠过来,矗立在修治的头部上方。他穿着整套运动服,是个高细瘦的年轻男子,光看年纪,似乎跟修治差不多。
「你们几个在搞什么啊?」他说。「你们是来干嘛的?是什么人?」
修治努力地想要发出声音,却频频失败,好不容易才回答:
「我们是来测试你们的。」
「测试?」
「没错,可惜你们不及格。」
大井抡起衣袖把额头的血一抹,微带困惑地问:
「你们不是三田老大的同伙啊。他明明说过只要我把钱准备好,随时可以让我逃出去。」
修治茫然地想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你们果然打算逃走啊。
织口先生是对的。
他不晓得怎样了……之前看到他被警官射中倒了下来。是打中哪里呢?不知道伤得重不重。
不,说不定他已经死了。
(我想试探他们。)
这应该是法院做的事,不可以动私刑。你只不过是想杀了他们,所以才替自己找这种藉口吧————当初这些话是谁说的来着?
是我,是我这么对织口先生说的。
可是你看吧,结果却是这样。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说得出那种话吗?
织口说不定已经死了。一想到这个,在越中境休息站对决时,从他头上飘散出来的整发剂气味,突然再次苏醒。那可说是最能代表织口的气味了。
那是父亲的味道。
「很遗憾,我们不是那个什么老大的同伙。」
由于一只眼视力模糊,眼前变得越来越看不清。修治试着仰望大井的眼眸,说:
「我看你就放弃逃走的念头,回医院算了吧?否则再这样下去,下场可想而知。」
可是,对方的回答很无情,宛如利斧和柴刀,一旦挥下,便无法停止。
「别开玩笑了,警察和法院我都不想再次领教了。」
修治闭上眼,浮现亡父的脸。欸,老爸,该怎么办?如果是你会怎么做?你曾向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变成一个人渣。而现在,我说不定就要死在一个很可能打从骨子里就是人渣的家伙手上了。
该怎么做?如果老爸你还活着,你也会像织口先生一样,为了我,抱着枪为我赶来吗?
无意识中,修治似乎笑了。紧追着大井他们扑上车,说穿了只是一种反射动作,根本没有明确的目的。他只是觉得,不管怎样,总之绝不能让他们逃走。
可是现在,修治却被迫握有决定权。他应该继承织口的意志完成织口原本想做的事吗?还是该唯唯诺诺地等着被对方杀死呢?
他睁开眼睛。
大井正俯视着修治,也许是对修治的笑容感到困惑,他皱着眉头。修治对那困惑的表情感到佷痛快之际,他做了个决定。
是死是活在此一举————他如此决定。如果要继承织口没做完的任务,就只能在这里动手。
二选一,只能赌赌看了。
好,他拿的会是哪把枪呢?如果只有一个扼流器就是修治赢。如果有两个,修治将会继那对遇害母女之后光荣地成为牺牲者名单上的第三个人……
「三田老大啊?嘿,像你这样的人渣,居然也有人愿意来救你啊。」
他慢条斯理地这么一说,大井的眼角猛然一动。
「你说什么?」
「我是在问你,就算你这样的人渣,也有伙伴愿意出手相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