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们讲的那些桃李妈才不信,她认为桃李学习成绩好都是自己打出来的,作业没准时做完,拉过来打一顿。考试没有考进前三名,拉过来打一顿。作业本上出现了一个“良”,拉过来打一顿。打着打着,打出了今天这个成绩,所以也无所谓去哪里,只要打,就不愁这孩子的成绩。
桃李和同学们道别时,大家都很难过,唯独平时和她颇能说到一起去的同桌小胖子很平静,同她说:“我们本来就没办法一起读到小学毕业的,我要回苏州,你也要搬走,现在只是把分开的日子提前了而已。”
小胖子姓贝,是苏州吴江人,爸爸工作调动到上海,他也跟来读书,其家境优渥,人也聪明,从小就被送去学琴棋书画,本该是翩翩佳公子那一挂的,就是营养太好,长得白白胖胖,身上不仅没贵公子应该有的清愁婉约,看着反而喜气洋洋的。几个年长的老师特别喜欢他,总是亲昵地喊他为小胖子。小胖子年龄和桃李一般大,是个妙人,经常有妙言妙语。他爸妈都在政府部门任职,可能家中耳濡目染,点评起时事来,往往一针见血。
桃李家拆迁时他就预测到了:“我们快要做不成同桌了。”
桃李问他为什么,他在本子上画了一张大致的地图出来,在桃李旧家与新家各画了一个圈:“你家从内环一下子跑到外环去了,搬到那里后,再跑回来上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时间成本太大。”
由此讨论起拆迁的事情来,他帮她分析说:“你新家那边地段不行,周围很多工厂和农田,是工人聚集地,虽然地方搬了,但是邻居还是那些人。”言下之意就是新家环境不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
此前桃李对搬家一事也充满了期待,突然被他泼冷水,颇为孩子气地讲:“怕什么啦,我爸妈说以后彭浦的房子住旧了,还会有拆迁的。”
他听了,忍不住说:“你们这次从内环搬到外环,再有一次动迁,就要去郊区了。”
“……”
也就是从他这里,桃李明白了拆迁背后的现实,那个圆圈当中的“拆”字所隐含的意义。
桃李无语,他便以自己一贯的说话方式安慰了她一句:“当然,你们也可以重新买回来。”
姆妈在老师办公室办手续,桃李也在教室里把课桌收拾好了,想要留个纪念品给要好的几个同学,奈何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最后只是和大家握了手。拎着书包走时,终于还是哭了。
小胖子说:“我长大后会去国外学医,然后回上海做医生,你总归会来看病的,所以我们会再见面的。”
桃李的新学校隔壁有家延续了百年的菜场,因而小学也被戏称为菜场小学。说起学校大名无人知晓,但一提菜场小学,大家便都讲:“哦,那个混混学校啊。”
这所混混学校吸收了火车站北广场一带所有早餐摊头、假烟卖铺、黑车司机、发廊女、旅馆老板家的孩子,在向社会输出混混流氓这一方面,同隔壁菜场一样,也有着悠久的历史,且成绩斐然。这里学生的强项是翻墙逃课打群架,特色是抽烟喝酒谈恋爱。每到放学时,一群高年级的大混混站在校门口等着向小混混们收保护费的热闹情形更是一大奇景。
学校风评实在不怎么样,但怎么说呢,路近,一公里不到的距离,省了每天一块钱的公交车费,这点就很好,桃李妈感觉,值了。
桃李因为是区重点小学过来的,连考试测验都没做,被直接送进了优生班。优生班也不缺混混,但数量相对少点,而且稍微好管点,就算是混混,也是智商在线的混混。差生班的那些没法提,是又混又笨。
转学第一天,跟随一位任课女老师往教室去时,桃李在走廊里偶遇了一个熟人。说是熟人,其实仅见过一面,又恰巧记得他的面孔罢了,当时连话都没说上,只记得他被唤作“少爷”。认出他时,不觉讶然。
女老师在走廊里抓住一个另外一个老师说话,耽误了一会儿,桃李就在后面等着,他恰巧就是这个时候混在一群男生中间从楼梯口上来,经过身边时,被女老师喊住,女老师连名带姓喊他“李上言”。把他叫到面前来,替他整了整圆领毛衣内的衬衫领口,对他左右端详,满意了,拍了下他的肩膀,笑着嘱咐:“快进教室去吧。”
桃李站在女老师身后看他,他今天没戴帽子,果然是自来卷,头发留的很长,一头蓬松卷毛乱乱地搭在额头上,看着是乱,但也挺好看。他皮肤比她白多了,搭配饱满的红唇,就是一个逐渐褪去稚气、面目清秀的神气少年。看老师对他自然而又亲昵的态度,想来应该是受欢迎的那类孩子。
又想到他在李阿婆家,与自己是同一个方向,如果碰巧与自己是同班同学,说不到每天可以结伴回家。想到这里,桃李心底情不自禁的就涌起小小的雀跃,与窃喜。但再看他个头,至少要比自己大个两三岁,应该不会是上三年级的孩子了吧。心里猜度着,眼睛一直追随着他,最后看他进了隔壁四年级的一个班级,她于是明白,他应该只比自己大一岁。
李同学大概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回头去看,走廊里并没有人盯着自己,只有一个马尾辫女生跟随在老师后面,进入隔壁三年级班级的纤细瘦小身影。
新学校的老师也好,学生也罢,都和原来的学校截然不同。在这里,老师上课时讲课的声音没有底下学生大。老师讲台上小声讲课,学生在底下大声喧哗,但是彼此却都不受影响。老师只管面对黑板,或是专心看自己手里的书本,全程按自己的节奏去讲,根本不去管学生有无听懂,是否有问题。偶尔提问,举手者也寥寥无几。
自然,底下的学生们也不在意讲堂上的老师,睡觉的睡觉,喧哗的喧哗,时不时迸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开心笑声。每当这个时候,老师就闭嘴,默默等着,等他们笑声过去之后再继续开讲。
老师与学生们互不干扰的这种自由风气,桃李惊讶之余,很快就适应了下来,无需端端正正地坐着,可以光明正大发呆,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挺好。她是随遇而安也不喜欢束缚的性格,感觉这种自由自在的上课方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可忍受。
第二节课有随堂考,卷子发下来一看,题目真的是太简单太简单。这边讲的三年级下半学期的功课,她原来的学校,上半学期就已经预习完毕,内容掌握的透透的。十分钟时间就把试卷全部做完,剩下的时间用来练字,画了几个漂亮的小人儿,又托腮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风景。两节课下来,与旧同学的分离,转学的忧伤,不知不觉就淡了很多。
转学第一天,桃李的感受就是,这个新学校还行,反正她不讨厌,适应得挺快,除了班上女生们的热情让人有点吃不消以外。
今天一天,班上的女生们对她这个插班生好奇死了,围着她问东问西,稍稍熟悉之后,开始点评她的衣服样式,她头发发型,然后邀请她一起去厕所,一起去小卖铺买唐僧肉。她受宠若惊,同时有点小小的为难,不知道怎么去和她们打交道才好,比起迅速且猛烈的热情,她其实更喜欢按部就班、循序渐进的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milk叫俺每天在作说里说点啥~~~
本文还是一贯调调,一贯吴桑style哈,
俺思想已经凝固,脑筋已经僵化,一落笔就是固定pattern,你们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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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新学校第一天放学,班上女生们看桃李独自行走在路上,便停下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录像厅看录像,最近有香港新出的武打喜剧片。这个桃李倒是很感兴趣,可惜囊中羞涩,而且如果回家太晚,又要吃一顿铁砂掌,很不合算,所以为难地摇头,再一次拒绝了她们。
开口邀请她的那个女生叫做巧玲,留过级,岁数比她们这些孩子都大一岁,个子高,嗓门大,不怕事,是班上女生们的老大。被桃李再次拒绝后,她没有说话,眯起双眼,与桃李对视两秒,从眼神中确认出彼此的确不是一路人,再勉强也绝玩不到一起去。确认出这一点后,巧玲没有说话,只丢下一个隐含不快与不屑的眼神,带领手下一大帮子七八个小女生扬长而去。
学校大门口那些收取保护费的高年级混混们业务精人头熟,有生面孔出入,马上就留意到了。发现桃李后,几个混混目送她走出老远,其中一个吹了声口哨,另外几个跟着哄笑。
桃李闷头走路,不理不睬,知道他们笑自己,并不回头去看。他们目的是钱,不会和低年级的小女生过不去,所以她不觉得很害怕。不过到现在,即便再迟钝,也已经明白对于她的转学,前面学校的老师们为何一个个面露惋惜,那样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了。她这时便在心里一遍遍同自己讲,现在路少走很多,轻松又安全,所以新学校也不全都是缺点。
桃李家鬼楼到新学校一点点路,走路二十分钟的样子,门口一条小马路向东到底,五百米后,左拐,就能看见学校大门口的招牌了。这里拐弯处有间修自行车的车棚,车棚旁边是一大片空地,天气好的时候,会有一群老年人跑来晨练。桃李转学的第二天,就发现晨练的老人里面有个老爷叔在空地上抽陀螺,一把鞭子使得出神入化,陀螺可以久久不停。她没见过这个,抱着书包,站在边上看得入迷。
老爷叔见有痴迷观众,心里得意,一边擦汗,一边更加卖力甩鞭子。
二十分钟过去。老爷叔额头都是汗,肚子也开始叫。早就过了他平时吃饭的时间了。只是从来只有投诉他扰民的居民,而没有这样捧场的观众,他不愿辜负观众的欣赏,便忍着饥饿,不停抽打陀螺。
菜场小学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的过来了,几拨过去之后,又来了个追逐足球的男孩子,球追上,抬脚颠上几下,脚尖绕上几下,耍了几招漂亮花式,重新踢开,再跑去追逐。
耍球的男孩子一阵风似的跑开,桃李也慢吞吞站起来,拎上书包走了。
老爷叔甩了鞭子,擦了把汗,这下终于可以回家吃早饭了。
只要天气好,老爷叔每天都去路口抽陀螺,欣赏他表演的桃李几乎每天都来看。她到这里的时候一般都是七点二十,看个二十分钟,差不多到七点四十的样子,等那个追逐足球的少年身影跑过去后,她也拎上书包走掉,老爷叔这才会收摊回家吃早饭。这是表演者和观众之间无言的默契。
某一天,桃李早早过去,发现没有老爷叔抽鞭子的身影,倒是有一群买菜的老太太坐在一起讨论菜价。桃李略感失望,时间还早,就蹲在地上,用树枝扒拉一只僵死的蜈蚣,一根根数它的脚。蜈蚣的脚数完,站起来,同面前的梧桐树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抱住它,额头靠在树上,一动不动。讨论菜价的几个老阿姨偷听她说话,嘀嘀咕咕的,好像是“……赐予我力量吧!”
老阿姨们笑:“这个傻孩子。”
桃李把额头抵在树干上,正一动不动冥想,汲取梧桐树赐予她的能量,忽然马尾辫被谁扯了一下,听一个人在身后讲:“还不走!”
半天才敢松手,回头,身后并没有人,马路上是那个拎着书包,追逐着足球,一点点跑远的少年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