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一蹙眉,“你是觉得朕该养精蓄锐?保重身子朕知道,可这不能成为你几次三番拒绝朕的理由。”
她垂首思量,“等您大婚后吧,您和皇后要同住三晚,第四晚您上我这儿来,成不成?”
虽然还是在推脱,但有了准日子就有希望。皇帝脸上浮起笑意,“你一定是被朕的真心感动了,对不对?”他弯腰和她平视,两手放在她肩上,“你就是块石头,也有被焐热的时候,对不对?”
他拉她入怀里,她心里一叹,已经兵临城下了,他似乎一点都没察觉。
她抬手扣他的肩背,试探着问:“大婚当天应当加强戒备了吧?内城周边增调人手了吗?”
他嗯了声,“比平时多增三成,领侍卫内大臣可不止容实一个,全权交由他调拨,岂不是拿朕的性命开玩笑!”
颂银心头一跳,“主子防患于未然是好的,可容实向来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人……”
他轻声哼笑,“你还是不了解他,他当初在粘杆处练胆儿,十余个死囚砍瓜切菜似的。血蹦得老高,他在血海里挥刀,杀完了弄得像个血葫芦,他还笑呢,真是个没心没肝的人。他在你跟前扮猪吃老虎,你就真当他无能了?这人精得很,不是有勇无谋的匹夫。”
她想推开他,他却紧紧扣住不撒手,她只得放弃,复试探道:“既然命别的内大臣调度侍卫,主子应当放心了。容实胆儿大是一宗,大逆不道是另一宗,您不能因为我的缘故猜忌他。”
他抚抚她的鬓角,笑着说知道,“朕量他不敢,除非他不要一家老小的命了。”
也许他所能想到的就是刺杀吧,容实和几位王爷互通有无做得很秘密,除了那晚进恭亲王府把五爷拉来做说客,平常联系全在茶馆鸟市上。人多眼杂的,下人和下人之间塞个纸条,传递一句话,这种情况就算皇帝设了眼线也查不到根据。
颂银舒了口气,复挣一下,嘀嘀咕咕抱怨着:“怪热的。”
他也不强求,收回手,转身看湖上荷花,眯着眼微抬下巴,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
颂银松开紧握半天的拳,有凉风穿过指间。明天,或者后天,命运究竟如何,总会有个说法的。
☆、第77章
帝后大婚,普天同庆。紫禁城内外张灯结彩,自掌灯时起内廷就煌煌如白昼。平时要是只用一千,今天就要用上五千,颂银站在檐下眺望,乾清宫至交泰殿,再到坤宁宫,这道直线上架起了无数的戳灯。虽看不见乾清门外的景象,却可以想象迎亲的仪仗卤簿有多盛大繁缛。
皇帝不知出于何种心思,是怕她伤心还是有异动?特意留了几位女官在弘德殿里陪她。长时间的接触下大家都相熟,五六个人搬着杌子,坐在殿门前等着看新娘子。
皇后入宫的待遇比任何人都好,紫禁城太大了,要靠走,半个皇城得走上两盏茶时候。凤辇可以过后左门到乾清门,在丹陛前停下,皇后由人搀扶着步行穿过乾清宫、交泰殿,再至坤宁宫东暖阁。她们所处的位置斜望过去大致能看见,就像民间婚礼上热闹在新娘子进门那刻,即便以前见过的人,大婚当天梳妆打扮上了,也充满了陌生的新鲜感,很值得期待。
笙箫唢呐一齐上阵,声浪移过来,逐渐放大,大伙儿都站起身说来了。沿着廊庑潜过去,不久便见两排穿着团寿礼服的太监,高举着大红灯笼走过交泰殿前的御道。皇后被簇拥着,走在那片红光里,身上朝褂披领,头上盖绣龙凤金丝喜帕,那帕子的边沿斜斜切过脸颊,只看见耳上三对东珠耳坠子轻摆着,映得耳如明月,面如银莲。御道只有那么长一截,未消多久就走完了,队伍进交泰殿殿门,直往坤宁宫去了。
几位女官以前没有见过皇后,知道当时大选是颂银张罗的,便追着问她皇后的情况。她笑着回忆,“主子娘娘长得极漂亮,大眼睛,高鼻梁,笑起来两个涡儿,”拿手指指嘴角,“就在这儿。说话轻声细气的,没有蒙古人的粗豪。可能在中土呆惯了吧,文文静静的,像个江南闺秀。”
大伙儿一听顿时心生敬仰,“蒙古人能长成这样不容易。太后老佛爷心疼万岁爷,当然得挑最好的姑娘给怹当皇后。”
也有人顾忌她的感受,觑着她说:“小佟大人要是早些点头,没准那个人就换成您了。”
她笑着摇头,“我阿玛常说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不是你的东西不能强求。我没那个命呐,羡慕也羡慕不上。”说着一顿,问,“明儿宫里设大宴,什么时辰开始,打听着了吗?”
女官们说:“入夜前宾客进宫,到戌时三刻大宴开始。人太多了,一个一个查验也得花些功夫。”
她模棱两可地笑了笑,“不知太妃们那里设不设宴,我一个人在这里怪寂寞的,能和她们做做伴就好了……”
她被困在弘德殿,没经过皇帝首肯不能随意走动,想去会会郭主儿都没有机会。她算好了,今天是大礼,明天皇帝在太和殿设宴款待文武百官和外邦使臣,皇太后也要在慈宁宫宴请皇后的父母家人。如果能找见郭主儿,就算不能上前殿去,也要在一起静候。明天是决定她们生死的至关重要的一天,万一事成了,郭主儿就是太后,到时候她和容实的命运就能改写了。
她暗暗激动得打颤,像勇士上战场前的踌躇满志和热血奔涌。茶水上的女官道有,“我听陆掌印和蔡四说的,太妃们的宴席设在延春阁。皇太后是个周到人儿,太妃都是未亡人,同桌吃饭怕冲了皇后的喜气。所以在御花园设宴,离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吧!”
这女官心直口快,大家心里明白,只不好应承,都掩着嘴囫囵一笑。
颂银道:“明儿我去请万岁爷个示下,让我出去吃席吧!老把我困着也不是办法,我没干什么坏事儿,又不是囚徒。”
朝坤宁宫方向望过去,那巍峨宫阙被水红的灯笼蒙上了一层胭脂色,看上去混混沌沌的,令人生烦。
皇帝燕尔新婚,春风得意,她要找他,得花大力气。找他不见,只好找陆润,请他代为转达,说想见见让玉和惠主子她们,求皇上成全。
“我以前满紫禁城跑,现在困在这么小的地方,圈禁似的,抬头四方天,低头四方地,这算什么?主子大婚,我也沾沾喜气,总是该当的吧?去慈宁宫赴大宴不合适,身份不盐不酱的,不招人待见。还是去延春阁,我当差的时候和太妃们相熟,彼此见了面有话说。”
陆润听了点头,“这会子在太和殿颁立后诏书,布告天下。等朝上散了,我即刻替你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