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说要等下一批,“眼下还有两车,留给蒙古官学和御书处的。”
她说不成,“先给侍卫处。那些侍卫顶着大日头在外站班,没冰怎么成?匀一车先给他们,回头再往御书处调拨。“
她是头儿,说先给谁就先给谁,底下太监诺诺答应了,即刻就去办了。
她进值房,给她阿玛送了水,述明两眼盯着账册,端起来闷一口,一块冰进了他嘴里,他咯嘣咯嘣就嚼了。然后乌眉灶眼地长叹一口气,“不好,要出岔子。”
颂银心里一紧,“怎么了?”
述明指了指账册子,“昨儿盘了一宿,东西短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广储司合不上账是大事,皇帝连修灯的支出都要计较,那里是真金白银,少了半点还得了?
她有点慌,“短什么了?”
“黄金四百零八两,白银一千二百两。还有祖母绿、猫眼儿,碧玺……怎么差了这么老些呢!”述明在地心转圈,絮絮嘀咕着,“十来个人,查了七八回了,愣是找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敬事房的档查了没有?缺了这么多,八成是放赏没录入。那六库是皇上的库,进出都要搜身的,请钥匙也不是一个人能打开,谁敢往外顺东西?”她转身叫人,“请敬事房蔡管事的来,有要事问他。”
苏拉忙领命传人去了,述明急得脸色发白,“真要是漏了档,恐怕不好查。别瞧明面上都客客气气的,背后不知怎么个编排法儿呢!做人总有疏漏的时候,一个不留神招人恨了,逢着坎儿,都来踩你一脚。”
其实漏档这种事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每回万岁爷有赏,内务府的人就抱着账簿跟在后头,别说是值钱的东西了,就是个针头线脑也要一丝不苟地记上。现在少东西了,一口气短了那么多,眼看上奏的日子就在跟前,皇上那里怎么交代?
颂银急出一身汗来,这不是小数目,就算钱财能私掏腰包填上,那些玉器宝石哪里弄一模一样的来?
如今没办法,只有重新核算。她坐到案前,把所有的账册子合拢,从头开始一两一两相加。述明还在边上惆怅,“没用,算了八百回了。”
她没言声,算盘珠子拨得飞快,一头拨,一头指外面,示意他阿玛出去。
述明蔫头耷脑走出了值房,在*辣的太阳下站了会儿,想起来还得查一遍上谕档。皇上的赏赉不光给宫里的主儿,也给大臣和家眷们。上回老佛爷千秋,赏出去的东西不少,说不定就是那里出了纰漏也不一定。
蔡和来得极快,到跟前打了个千儿,“大人找我?”
述明看看值房里,把人带到前衙去了。
颂银这里算得冷汗淋漓,统共六个库,上月的核算是无误的,那么减去这月开销,剩下的应该和库里结余对得上。她算账一向又快又准,基本一遍就过,可这回算到最后果真如她阿玛说的那样,缺了好些东西。
她阖上册子,心里咚咚直跳,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帐上不对,只有重新盘库。但是要请广储司的钥匙是大事,难免惊动万岁爷,这么一来恐怕就要受怨怪,办不好差事,拿什么脸面吃俸禄!她急得团团转,定了定神出门找她阿玛,问蔡和那里有头绪没有,她阿玛摇头,“他把记档都搬来了,两下里对照过,纹丝不差。”
“那怎么办呢。”她都要哭了,“看来只能请钥匙重盘了,可进六库要大动干戈,得去找户部和军机处,得回禀皇上……阿玛,这事儿以前从没出过,说出去可大大的扫脸,您想好了吗?”
述明艰难地叹了口气,“我啊,昨儿眼皮子就跳了……”
三天两头听见他说眼皮子跳,都是老生常谈了,不稀奇。就算有预测祸福的能力,像这种事也无法避免,既然发生了,光感慨没有用,得实际解决才行。她咬了咬牙,“我去皇上跟前回话吧,那天的库是您盘的,在场的人多,也不好推脱。可以说账是我合的,合来合去拍不拢,只能请钥匙重盘。要是万岁爷怪罪,我一力承担。我年轻犯错还有可恕,您一把年纪了,出不起岔子。”
其实她的意思就是怕阿玛晚节不保会惹人笑话,不过厚道没点破罢了。述明迟迟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佟家人?出了错还不是佟家没脸。”
“那不一样,我进内务府两年,道行且浅着呢。您呢,已经三十多年了,盘库盘了三百多回,从来不出错的。这回也是一样,我来背黑锅,保全您的名声。”
她大义凛然,述明五味杂陈。摸摸后脖子,心里嘀咕着,自己这阵子松了嚼子,万事不问,连老本行都忘了。这会儿出事了,还得闺女顶缸,老脸丢尽!
“你的前程不要紧?”他摇摇头,“你将来要接我的手,被我拖累了,不能服众。”
颂银说:“您暂且没到致仕的年纪呢,我在您手底下,怕您不提携我吗?”朝外看了看,太阳已经偏西了,她下了决心,“明早就要具本上奏,到那时候再说怕来不及。我这就上养心殿,您和我一块儿去。”
这孩子是个有胆识有计划的,述明被她指派着,只有乖乖听令的份儿。
到了御前她也是依照事先商定的那样,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又说:“内务府诸事如今都是奴才在打点,亏空了这些,定是奴才疏于核查所致,请万岁爷降罪。”
皇帝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广储司六库是重中之重,这些年来一向没有任何差错的,这次竟出了这种事。佟家掌管内务府有八十多年了,越管越回去了么?若实在难以胜任,不如早早儿让贤的好,何必扒在这位置上,整天给朕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