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了,离开这里,还有他爱着的青娘。
魏文昭转身举步,其实已经很好了,他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和青娘住在同一个院子。不能朝夕相对,能够朝夕相见也很好。
寂静留在魏文昭身后,他忽然想起那一年怀安县衙,也是这样阳光明媚的夏季。
魏文昭记得很清楚,阳光从绿树间歇洒进屋里,褚青娘站在屋门口,肩膀微颤腿弯站不直,几乎是哀求他。
“你跟我说一下,他们多高了,颖儿扎耳洞没,开始学女红没,云儿启蒙没,学业累不累,行吗?”
那一刻,魏文昭几乎听到,褚青娘声音中的哽咽。
可是他是怎么做的,青娘挂心孩子,他才觉得心里舒服,可他却没体会过青娘的牵肠挂肚,反而悠哉悠哉轻蔑嗤笑:“他们是魏家的孩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魏文昭心口剧烈的疼了起来,疼到他顾不得体面捂住胸口,疼得他一手撑住门框。
为什么,当年为什么,要把青娘的牵挂当做短处来拿捏!魏文昭漂亮的桃花眼,眼睫慢慢湿润。
刚才,就在刚才,成儿问他“爹爹去哪儿了,成儿为什么找不到爹爹?”
那一刻和昔年多么相似,昔年是他逼走了青娘,今日时青娘让他走。站在青娘的位置,才知道对着孩子的疑问,笑着回答是多么痛彻心扉!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院里静悄悄,好似一个仆人都没有,也没人进来问魏文昭怎么样。魏文昭很感激这一刻的寂静,让他的落魄没人看见。
可是当年青娘的呢?青娘怀着两个月身孕,身无分文流落街头,寒冬腊月生产之际被赶出客栈……
‘呕……’胸口一阵不可言说的尖锐疼痛,魏文昭咬紧牙关,腮帮上横肌交错鼓起,一缕血线从他嘴角渗出来。
咽下口中血腥,魏文昭强硬的逼迫自己站起来,淡漠的抹去嘴边血线,魏文昭抬手,措不及防,一个巴掌响亮落在脸颊。
到底多么畜生,才能拿自己妻儿的母子亲情当把柄。魏文昭微微仰起头,让眼眶酸涩倒流回去,他又有什么资格哭呢?
第84章
休沐过后又是上朝, 寅正(凌晨四点)刚过, 天还是黑漆漆,没有半点黎明的样子,东厢的烛火却早早亮起。魏文昭在魏奇伺候下,轻轻穿好官服。
‘噗’魏奇吹灭蜡烛,提着灯笼抬头,却不见魏文昭。他连忙四下找, 却发现魏文昭, 已经顶着满天星星出了屋门。
魏奇举着灯笼快速出来,压低嗓音:“老爷?”
魏文昭收回凝视上房的目光, 抬手制止魏奇继续说下去, 举步往院外走。
魏奇伸长胳膊, 将灯笼使劲照在魏文昭脚下,步履匆匆间, 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上房。褚夫人的心真的好硬,为什么一点看不到老爷的体贴呢?就比如这早起,明明都隔着屋子, 老爷还轻手轻脚不言不语, 就怕吵到她。
出了院子, 官轿早等在外边, 魏文昭上轿前问魏奇:“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魏奇知道是问,原明王府长史上门的事,这事闹不好会让皇帝疑心魏文昭。魏奇自然办得十分上心,倾身在魏文昭耳边低语:“已经把话传出去了。”
魏文昭点点头, 不再说什么弯腰上轿。
今日不是朝会的日子,官轿一路往吏部班房去。他们去得早些,司勋、司封、考功各部胥吏,正围着桌子吃汤面。
这汤面是魏文昭用永嘉伯俸禄定的,每天早上小贩会挑着桶送过来——班房是没有厨房的,怕失火。
“大人来了。”小小的胥吏们连忙放下碗行礼。他们不过□□品,最高也就七品,在这物价昂贵的京城,靠着俸禄养家糊口,不说捉襟见肘也确实要仔细盘算。
幸亏魏文昭'体贴'下属,定了早饭、午饭,他们才省出一注钱来,所以对魏文昭的感激真心实意。
魏文昭笑道:“不必多礼快趁热吃,吃完用心公务。”
“是”一群绿的、青的小官,再次再次捧起碗,只是到底别扭些,吃得不尴不尬话也不敢乱说。
魏文昭和蔼一笑:“早上过来路过曹家烧饼铺,买了些火烧过来,大家配着汤面,顶饿。”
“曹家烧饼!”有个绿官服的八品抄录,兴奋的两眼冒光。曹家烧瓶在京城算是有名,外焦里香芝麻淳厚,要是加上他们家酥烂的驴肉,那叫一个绝。
可他们那点俸禄银子,家里人口少还好说,要是上有老下有小,搞不好还得妻子补贴家用。那个八品抄录,很不幸,妻子特别能生,家里已经七个孩子了,日子过得很不容易。
魏奇挎着篮子将麻纸包好的烧饼,一个个发出去。有人先打开,香透的烧饼里,夹着诱人口水的驴肉。
“哎呀,大人,太让您破费了。”有人惊讶。
魏文昭不在意笑笑:“吃吧,诸位都是为朝廷辛苦的。”一边说一边到桌边,给自己舀了一碗汤面,“我今日来没别的,就是看看刘家送饭,到底用心没。”
早有胥吏给魏文昭让出椅子,忙不迭巴结:“用心、用心,大人每月八十银子,他们能不用心。”
另有人赶紧讨好,在自己碗里挑挑拣拣:“豆腐、木耳、黄花、肉丁,比我们在家吃的好多了。”
烧饼发到绿抄录那里,抄录都没打开看直接塞进袖子。魏奇看了一眼没说话,也没有特别表示,接着往下发。他知道那是想拿回去给孩子们分。
魏文昭自然发现了,也没有特别表示。烧饼给他,他要怎样是他的事,但也不可能比别人多一个,不患寡患不均,做事要公平他很明白。
因此吏部上下特别一心,铁桶一般,看魏文昭眼色行事。绿抄录倒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报答魏文昭,借着舀第二碗面的机会靠过来,期期艾艾开口。
“大人,下官听说原明王府长史,到您府上找您去了。”
魏文昭夹了几片面到嘴里,不怎么在意笑道:“嗯,违逆将军不甘心流放,想让本官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回京城来。不过贬斥是陛下的意思,也是明王做错事。咱们身为人臣,既要是非分明,也要忠于陛下,本官没答应。”
“哎呀,下官也听到这种风声,可是大人何必搭理他,谁不知道陛下现在看中宜王殿下,搭理他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魏文昭笑笑,接过魏奇送来的火烧,慢悠悠笑道:“不管怎样违逆将军总是陛下骨血,咱们做臣子该有的敬重不能少。”
拉着耳朵的胥吏们,便‘嗡嗡嗡’替魏文昭鸣不平:“违逆将军也真是,明明自己烂了,还要来沾染大人,不就看中大人礼数周全、为人和善又得皇上信任!”
魏文昭淡笑着,将这些嗡嗡声音,就着火烧慢慢吃下去。
吃完并不舒服的汤面、火烧,魏文昭回到自己班房,魏奇连忙送上魏文昭喜欢的茶水。不是饭食太粗陋,而是魏文昭精细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