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语气陡然的变得严厉起来,那幽邃的眼眸里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他用力磕了磕御案,接着道:“没有!身为大臣,竟是没有大臣仪容,每日勾心斗角,结党营私,这样的人,朕能容呢?朕容得下么?你们平时都说君子盈朝君子盈朝,朕从前深以为然,可是现在不这样看了,依朕看,这朝中固有君子,可是也不免良莠不齐,有小人!难道你们忘了建文是谁害死的吗?你们以为朕也要效仿建文,君侧尽都奸佞贼臣?”
朱棣的声音变得更加冷冽了几分,喝道:“朕若如此,那么异日,宫中一把大火烧的就是朕,而尔等尽是方孝孺齐泰黄子澄之辈,你们怕不怕?你们不怕,朕怕,朕想到有奸臣擅权,想到有人心怀不善,朕便食不甘味,尔等到了那时尚可名留青史,做这忠臣典范,可是朕就成了昏聩之君,受后世,乃至后世之后世之人嬉笑嘲讽!”
朱棣的话已变得杀气腾腾,教人听了如芒在背,所有人都打了个冷战,此时已经明白天子动怒了,大家哪里还敢站着,纷纷拜倒在地,一齐道:“臣等死罪。”
朱棣的眼眸眯成一条线,旋即这一线的眸光轻描淡写地扫视众人一眼,那严厉的脸色顿时舒缓起来,他微微一笑道:“你们不必怕,朕方才虽是肺腑之辞,却断没有所指之意,都起来吧。”
大家的表面轻松,可是实在是惊出了一身的汗,人家天子都说了,不要做亡国之君,还说因为是有奸佞在侧,所以才可能如那建文一样,最后落那么个结局,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座有人要完蛋了。
至少会有这么一个,即便是朱棣说得轻松,最后补上一句并非是意有所指,只是一时感叹而已,可是这种感叹足以让所有人捏一把汗。
无论这个人是不是自己,每一个人的心里都不觉得轻松,这种伴君如如伴虎的恐惧感弥漫了所有人的全身,大家勉强站起,可是后襟都被冷汗浸透了。
只有两个人,虽然被这压抑的气氛压得有些透不过气,却还算平静。
一个是郝风楼,一个是杨士奇,郝风楼甚至还有闲暇偷偷地瞄了杨士奇一眼,见他脸上故意显露出来的惭愧和凝重之色,忍不住有点佩服,如此唯俏唯妙的演技,也亏得他能演得如此动人。
朱棣的心情仿佛一下子好了不少,他含笑道:“听朕这般唠叨,大家想必也已乏了,朕今日既然有了兴致,少不得要和诸卿好生说一说这周礼。”
朱棣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接着道:“大家站得久了,疲乏不堪,尤其是黄淮年纪最长,怎么吃得消?来,给诸卿赐坐吧。”
一声令下,在外头便有六七个小内官搬着锦墩进来,他们各自将锦墩放在众臣的脚下,随即退避而去。
众人连忙行礼道:“谢陛下恩典。”都侧身坐下。
可是有一个人的脸色却是变了。所有人的脚下都摆了一个锦墩,唯独是他的脚下空空如也,当所有人都坐下,只有他一人鹤立鸡群。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地方坐下,在这空旷的暖阁,七个大臣,只有六个锦墩。
这个人很不幸,正是金幼孜。
金幼孜的冷汗已顺着额头滑落到了鼻尖,一滴滴地淌下来,他当然明白,那些太监是绝不可能会犯下如此低劣的错误的,那么自己的座椅呢?
没有……就意味着……
金幼孜已经不敢想下去,再联想到天子此前一席意味深长的话,金幼孜不由打了个冷颤。
他只能站着,所有人落座之后,也都奇怪,或是意味深长地看向他,金幼孜的脸色红了,这不是羞红,而是一种内心之中那种深深恐惧弥漫全身之后的表现,他发现自己的双腿开始在颤抖,颤抖得越来越剧烈,以至于他的身体也有些摇摇欲坠了。
可是天子似乎没有看到还有一个大臣此时此刻还在站着,也似乎压根没有在意到金幼孜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恐惧,更没有注意到其他人所表露出来的兔死狐悲或是冷漠,他微微笑着,慢悠悠地道:“据闻这周礼释义之中,最好的一本乃是贾公彦的《周礼疏》,即便是朱熹,也对此赞不绝口,解卿,不知这话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