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张世杰,还有方谦这样的人饮酒,对于赵石来说,实际上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读书人是很矛盾的,他们在家中往往讲究食不言睡不语,家里人吃顿饭那叫一个沉闷,但到了外边,他们还就喜欢在饭桌上一边饮酒一边相谈。
而且,越是地位高的读书人,说话越隐晦,讲究的是谈风花雪月,却不流于淫邪,谈珍珠财货,却不流于贪鄙,谈圣人之道,却不流于骄炫,交情再深,也要平淡如水,逢迎拍马,更要不露痕迹。
这圣人门下说话做事,总喜欢拐着弯来,这种习惯也不能说不好,因为身居高位者,需要用这样的谈话方式,来宣示自己的威严和矜持,,如果说话如同市井匹夫,也就没有威严可言了。
比如赵石,现在行之于外的凶狠毒辣,又能剩得几分?说话做事,也都不自觉的要在心里转上几转,最终说出来的话,既不使人觉得有失大将军的身份,也不会让人感觉多容易亲近,这其实就是随着身份不同而来的变化……
但和这两位真正的圣人门生比起来,赵石觉着自己还不是那么虚伪。
所以,陪着这两位饮酒,赵石也就来个沉默是金,需要开口的时候,也不需有什么太多顾忌,不过就算这样,瞅着面前两个人一边兜圈子,一边若有若无的试探,同时还能套着交情,心里也实在有些佩服,他们也不嫌累的慌……
开始觉着有些心烦,听的多了,又觉得有些收获,不过时间长了,便只想着将两个人灌倒了事,免得他们再呱噪个不停。
“周大人可惜了,其于治学之上,多有心得,每与其相谈,皆能获益不浅,奈何晚节不保……”
张世杰长叹了一声,方谦此时却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张大人真君子也,宽于待人之处,令人钦佩,但周清此人,待国事如同儿戏,最终误人误己,能有今日,实是咎由自取,又何谈什么惋惜?”
这就是两位君子间产生分歧了,赵石精神一振,一边饮着酒,一边想瞅瞅这两位君子怎么斗嘴。
而赵石转瞬间便明白了两个人的立场,张世杰乃大理寺少卿,周清必定要经过大理寺审问,之后才能定罪,张世杰知晓其中前因后果,自然要掬上一把同情泪。
但方谦却是礼部尚书,周清弄出了科场大案,让礼部措手不及,上下尽皆焦头烂额,而且,周清能主持科举文试,也是礼部这边定下的人选,之后礼部定要吃一番斥责,由此,方谦还不深恨周清无能累及他人受过?
张世杰果然摇头笑道:“方大人此言谬矣,周大人之罪,在于其方正耿介,所谓刚则易折,所以才……然如此风骨,岂非我辈之楷模乎?”
还是立场问题,张世杰还掌着都察院,紧扣住这个,自然说的也是理直气壮。
方谦也不动怒,只是缓缓道:“我等臣子,存身立世者,非风骨一词可蔽之,吾等所学,所求,治世也,为君上分忧,为百姓谋福,若能得此,屈膝淫首,吾之幸也,周清不思国恩,不谙世情,持才傲物,刚愎自用,实乃吾辈之耻也。”
张世杰似笑非笑,问了一句,“周大人能做今科主考,是礼部定下的吧?”
方谦身子挺了挺,毫不犹豫的道:“若早知此人如此,何有今日之祸?”
两个人说到此处,便隐约露出了锋芒,所以两个人都觉出了不妥,方谦为官多年,脑子转的比张世杰快,扭头便问赵石,“将军以为如何?”
赵石举着酒杯,有着茫然的看着两个人,道:“周清是哪位?好像没听说过啊,柱国久不在京师,不晓得两位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这就是赵石的恶趣味了,两个人不察有他,既然大将军这么问了,方谦也不好不答,于是将科场案从头到尾细述了一遍,旁边的张世杰还要时不时的查缺补漏,这个活计顿时让两个人口干舌燥了起来……
听他们说完,赵石才点着头道:“这周清确实该死。”
方谦当即一笑,轻轻拍掌道:“将军果然与老夫不谋而合。”
张世杰还待开口辩驳,赵石已经瞪了他一眼道:“周清审也审了,如今也已掉了脑袋,难道朝廷还错怪了他不成?”
张世杰顿时沉默了下来,为周清惋惜者众,公开鸣冤的却没有一个,他虽然有些执拗,但当年落魄长安,经历了许多风雨,这些年为官,宦海沉浮,见识也增长不少,比起周清的不识时务来,他要圆转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