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东北经略使,左厢军司司主李元翰骑马立于阵中一个土丘之上,他的身周,三百余衣甲破碎,浑身伤痕的骑兵环列左右,这已经是他们最后一点骑兵了。
此时,这位西夏名将并不比身周的骑兵们好上多少,曾经精致坚固的铠甲,早已七零八落,脸上一处刀痕,皮肉翻卷,看上去狰狞可怖。
身上处处都是包扎的痕迹,现在依旧浸透着鲜血,他们的左臂已经无法抬起,因为左边肩膀上连中两箭,让他的左臂,只能微抬,拢住马缰而已。
头发披散着,汗水,以及鲜血,让头发打着绺,并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儿。
李元翰望着远方,神情坚毅而凝定,甚至于,目光中带着些许平淡……
“阿弟……”
李元翰沙哑着嗓子唤了一声,之后才意识到,那个心肠鲁直,勇猛过人的阿弟,已经在前日战死在了他的身边,不能再回他的话了。
意识到这个,李元翰心中不由大痛,眼睛也立时有了酸涩,他深深呼吸了两下,才将胸中的翻腾压了下去。
远方,草原骑兵的身影渐渐清晰了起来,立时便让李元翰抛开了一切。
那在风中飘扬的猛虎旗映入李元翰的眼帘,以及瞅清草原人排开的阵型,李元翰的瞳孔一下收缩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那猛虎旗几乎就是秦人大将军赵石的旗帜,此人平蜀过后。在秦人都城成安蛰伏数载。亲手打造出了猛虎武胜军这样一支可怕的军旅。
初时为秦人皇家近卫。扬名于太原之战,显威于翰漠之间,数载征战,造就了其不败之名,这样一支军伍,终于出现在了战场正面,李元翰马上便意识到,今日可能便是决战了……
敌人的阵型。也证明了这一点,草原人在散开,去了左右两翼,正面都留给了汉人骑兵……
“传令下去,所有人不得散开,不要后退,不要惊慌……”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箭矢早已射光,许多士卒现在都拿着草原人的弯刀在作战,长枪多数已经折断。实际上,到了这个时候。车阵已经形同虚设了,最多最多,也就留下了那么一点的阻碍作用。
李元翰静静的看着部下军兵们尽尽畏缩在一起,,看着周围残存的骑兵紧紧握住腰间的刀柄,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
但他的心底,还是喟叹了一声,这些,都是随他征战日久的老卒,左厢军司,乃至于整个西夏,最能战的兵卒都在这里了。
这里有着党项人,有着汉人,有着回鹘人,甚至于其中还有几个契丹人和吐蕃人,他尽量的公平的对待他们,并给予他们尊重,不因部族出身不用而有任何偏见和隔阂。
这些西北各族男儿回报于他的,则是他们的忠诚,时至今日,他们其实已经无数次用敌人的和自己的鲜血证明了这一点。
到了此时此刻,李元翰很想告诉那些朝中的蠢货,这些大好男儿,才是西夏的将来,但现在,他只想说,他们将是西夏最后的干城。
他不知道,他们如果战殁在这里,会对南边和西边的战事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因为很久没有得到别处的消息了,草原胡人的骑兵早已完成了对他们的包围。
实际上,他也不想知道,他已经尽了力,到了地下,也能毫不羞愧的对党项人的祖先们说,他,李元翰,不愧为党项子孙,他,是战死在敌人的刀枪之下的,他,保住了党项人最后的一点荣光。
只是,并非没有任何遗憾,他只遗憾,没能在战场上与那个人交锋,无法用那个人的鲜血或是自己的鲜血洗刷当年的耻辱和仇恨。
但随后,他坚定的告诉自己,他不会再从战场上逃走了,对面那面旗帜,如同那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他会面朝那面旗帜战死在这里……
于是,他抽出腰间那刀身满是豁口的长刀,斜斜指向天空,并轻声喃喃道,“让我们战死在这里吧,这里是个埋骨的好地方。”
随着长刀举起,周围的西夏军兵们同时抽出武器,用力的拍打着自己的胸膛,没有任何的呼喊和嚎叫,好像已经明白了主帅的死意,所有人都在这样的动作中,宣泄着自己的杀气和对死亡的恐惧……
号角声再次吹响,这是进攻的信号。
一队队零散的骑兵先奔驰了出去,来到西夏人的车阵前方,甩出套索,将一辆辆驮车拉开,这一次,和以前不同,西夏人没有再上前厮杀纠缠,他们只是静静的看着驮车被清空,露出宽大的正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