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上魁伟的身影扭头望向战场,虽然离的很远,但海珠儿却觉得对方的目光猛的便在自己身上停了下来。
在海珠儿的马前,一队队金兵士卒依旧在向前冲过去,但海珠儿却已经寒意满胸,孤单的好像一个人站在战阵之上。
两万人的金兵,在赵石眼中着实算不得什么,数十万人的大战,他已经经历了不止一次,他的镇定,让周遭所有的人都感到安心。
当他举起手中陌刀的时候,麾下军士带着狂热,纵声而呼,便如当年太原府一战的时候那般,瞬间,便让麾下士卒的士气来到了巅峰。
回转的秦军,已经丝毫不顾及体力以及阵型,向这里狂奔而来,如此大好的局势,绝对不能因一时疏忽而至功亏一篑。
赵石目光扫过战场,并未在那血水横流,尸骸遍布,战事最激烈的地方停留,而是向金兵阵后望了过去。
金兵骑军少的很,赵石知道,金兵的骑军早已出城,到北方草原去打草谷了。
骑在马上的金兵只有数十个,在战场上十分的显眼儿,赵石目光凝聚,那肯定就是金兵的领兵将领所在之处了。
他看了看左右,他很少在亲身上阵的时候坐在战马上,一来是因为那样太过显眼,容易为人所乘,二来他的骑术真的不算太好,骑马跟人对决,先就输了几分。
尤其是他几次骑马作战。都是九死一生。
潼关之下,骑马出去,虽然砍下金人悍将的头颅,但若非夜色突至,也许已经死在潼关之下。
汾水河畔突围,被人围攻在先,麾下亲兵,全部战死在了那一役,自己也换了好几匹马,那样还差点死在金人箭雨之下。
草原上。被马匪围攻,那一战才是最凶险的一战,骑着马到底没跑过人家,给围在了土丘之上,要不是鞑靼人的骑兵及时赶到,他可能真的就死在那草原的无名小丘之上了。
说起来,几次遭遇凶险,都是骑着马的,这在他心里。若有若无的投下了些阴影,总觉着骑马果然很显眼儿。就好像明灯一样,演义小说果然不靠谱,什么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骑马疾驰,你知道有多引人注目,杀到敌人军阵之中,冷箭防不胜防不说,被人围上,就算你有通天彻地之能,又能怎的?
像那如神如鬼的方火羽。被大军围住,照样难以得脱,最终自刎于汉水之畔,如此人物,都是不成,难道刘关张什么的,真的比方火羽还可怕百倍千倍?
这个无论如何他是不信的。
但今日之局。实乃他疏忽所至,大同陷落就在眼前,众将皆是雀跃非常,就算他每每告诫自己。要谨慎小心,不能功亏一篑,却也难免生出些骄敌之心来的。
布置的看似妥当,相互呼应,其实,却是有些急切了,大同金兵守将,并未在大军未到之前,脱围而走,可以认为是大同乃金人西京重地,守将犹豫所至。
但围城一月,城中粮草断绝,汉军生出异心,引秦军入城,如此时候,金人若再不突围,可就是笑话了。
既然想到过这些,为什么不能再谨慎些,往后延些时日,高寨深垒,将大同围的再死些,岂不更加容易得手?
说是谨慎谨慎,其实还是心急了啊,从汾州一路向前,克太原千古名城,下雁门雄关要隘,其实不知不觉间,骄敌之心已经有了。
而金人据有北地百余载,即便没落之相毕现,但到底是有人才的,完颜和尚,独吉思忠,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只是大势所趋,不能力挽狂澜而已。
而大同守将海珠儿,也是身经百战之辈,难道还不如太原守将完颜花麻?又怎会没有些手段?
实际上,这个时候想一想,从围大同开始,秦军上下,便多数以为大同已是唾手可得了,轻敌之心一起,连他这个大将军也不可免,如何不让对方所乘?
说不上有多后悔,更多的则是警示,不过胸中总有些郁闷之气。
此时战阵之上,杀气纵横,不免让他胸中那很久不曾悸动过的野兽也骚动了起来,常人闻之欲呕的血腥味儿也变得分外的美妙。
放眼望去,刀枪并举,杀声震野,赵石的瞳孔已经缩了起来,浑身觉着微微发热,气血流转之间,精力好像不吐不快一般。
手中陌刀遥遥指向那一行骑马的金人所在,杀气在胸中渐渐凝聚,但他此时并未失去理智,“传令下去,所有人不准轻动,守住这里,等各军来援。”
然后扭头在自己亲兵身上扫过,扬声道:“你们可敢随我去杀上去,宰了那个什么海珠儿?”
根本不用问,如今他的这些亲兵,和长安那些国武监出身的亲兵不同,那些年轻的国武监子弟,除了有数的几个,如今多已回到军中领兵,而这些人皆是随他征战多年的老卒,在他们的心目中,一身富贵,皆系于大帅身上,就算大帅让他们去死,这里也没有一个人会有半点犹豫的。
赵石在他们心目中,更像是一个神,神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如果神说他们将荣耀的死在这里,那么他们会很高兴得到这种荣耀。
他们一个个抽出佩刀,眼神狂热而又无畏,甚至于满是嗜血般的兴奋,他们到底和国武监的生员们不同,他们更像是赵石手中的一把刀,主人指向哪里,他们就砍向哪里,不会有过多的犹豫。
赵石催动战马前行,这些亲兵衙卫们随之跟上。
穿过单薄的军阵,赵石皱了皱眉头,翻身下马,没有速度的战马在这样的一个时候不但显眼,而且还累赘。
亲兵们毫不犹豫的翻身下马,跟在他的身后。
金兵的攻势并未因他们的到来而有所停歇,波浪般撞在秦人的军阵之上,秦军向前的势头终于被遏制了下来,伤亡渐渐变大,已经有了些缺口,虽然不断的有人补上去,但倒下的人也越来越多。
金兵的军官们,在声嘶力竭的催促属下向前,秦军的骁勇确实让人胆寒,但他们人毕竟是少,而大队秦军正往这里赶,很快便会到来,这让金兵更加的疯狂,因为希望就在眼前。
刀枪入肉的声音越来越密集,惨叫嚎呼的声音几乎盖过了喊杀声,血水彷如廉价的燃料般肆意喷洒流淌,尸体已经长长的摆满了交战的地方,但双方士卒毫不顾忌的踏着同伴的尸体向前迎上对手,交战,纠缠。
赵石一把将外袍撕的粉碎,在胳膊上缠了两圈,大步向前,一个秦军士卒倒地,他乘隙补了上去,陌刀一闪间,已经将那个方自得手的家伙劈成了两半。
接着,他的脚步就再未停下,从军阵中一步步走出,长长的陌刀在他手中轻若无物般的挥舞起来,立时间,便在他周围掀起了腥风血雨。
冲上来的金兵皆是一刀两断,血雾弥漫,残肢断臂到处飞舞,充沛的体力,沛然莫御的力量,没有谁能够将他拦住哪怕片刻。
陌刀所向,刀枪折断,血肉横飞,他的亲兵,立即蜂拥而上,护住他的侧后,就像是一柄尖刀般,插入了金兵阵中。
若是在两军严阵以待之时,这样做肯定会招来敌人疯狂的攻击和围杀,就算此时的赵石,也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杀到敌人将领面前,将其一刀斩了,军中士卒的疯狂,绝对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他们有时会凭着血肉之躯,拖延你的脚步,哪怕是死在你的脚下,也会牢牢抱住你的大腿,一场场的战斗,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杀气四溢的战场之上,永远是集体主义的天堂,偶尔会出现些闪光,但那些闪光一万次,也不一定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利,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英雄的身后,总是站着无数浴血拼杀的普通士卒,这个毫无疑问。
但今日情形却大不相同,因为这非是两军决战,金兵只想突围而走,大队金兵从赵石等人左近涌过去,竟是没有多少人理会这里哪怕一眼,他们是逃命,而不是去啃硬骨头的。
守卫在寨门前面的大将军亲军所部,这个时候终于有些焦躁了起来,身为亲军,却眼见领兵大将向前,而不能跟进,这对猛虎武胜军军卒来说,无疑是一种耻辱。
愤怒在他们眼中凝聚,许多人已经渐渐变得越加的狂暴了起来,一排排的金兵扑上来,一排排的被砍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