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咸宁六年的冬天对于大战方歇的河中来说,无疑是个寒冷的冬天,数万河中子弟战死沙场,给本就缺少丁口的大门小户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场胜利得来是如此不易,上面更是浸满了河中以及秦人北来将士的鲜血,却是无疑给这片在胡人治下百余年,也被胡人蹂躏了百多年的残破之地瞬间注入了强大了活力。
自唐末乱世到如今,胡人屡屡入寇,河中之地也屡屡首当其冲,河中男儿们放下锄头,拿起刀枪,在这片古老而又肥沃的土地上与敌人厮杀不休,无分贵贱,无分良庶,抛头颅洒热血,为了这片土地,为了身后的家人老小,虽死犹荣。
无奈,朝廷暗弱,中原到底分崩离析,契丹人来了,他们挥舞着弯刀,纵马而来,将本来繁华的城市村镇变为一处处人间地狱,再多的鲜血,也无法阻挡契丹铁骑的脚步,契丹人,终于在名义上拥有了这片土地。
但河中子弟并未就此屈服,在那数十年间,河中风起云涌,遍地烽火,他们杀死辽人派来的官吏,劫夺辽人的粮草辎重,多少慷慨激烈的河中男儿,即便家破人亡,即便肝脑涂地,也不曾稍稍低下自己的头颅,因为他们记得,自己是汉人,曾经让天下俯首的汉人。
不知过了多少岁月,河中渐渐变得荒芜,他们也渐渐看到了希望,因为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些茹毛饮血的契丹人渐渐变得没落,渐渐变得衰弱。
辽人亡了,但河中子弟望眼欲穿,却并未盼得王师北来,来的却是比契丹人更加凶残,也更加暴虐的女真人,中原依旧诸侯割据,烽烟不休,而女真人。却是那般的强横不可一世。
他们渐渐变得绝望,麻木,因为河中子弟的鲜血已经流干,他们食不果腹,他们饥寒交迫,孩子生下来便没有了父亲,新婚的妇人瞧不见自己的男人,白发苍苍的老朽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儿子,一切的抗争,都失去了意义。
这一次,他们选择了屈服,他们跪下了自己的双膝,木然瞅着那些残暴的征服者们在生养他们的土地上横行无忌,双膝一旦着地,便不曾直起来,他们眼睁睁瞅着女真人抢走他们的女儿,媳妇,杀死他们的亲人,奉上最谄媚的笑容,以免灾祸落在自己头上,将屈辱与愤怒深深藏在心里,等待着那萌芽的一天。
而这一天,一等便是数十年,还好,这一天终于来了,十余年前,秦人北来,败女真人于汾水河畔,虽然秦人还是走了,但总归是让女真人知晓,汉人不是猪狗牛羊,河中虽说越发荒凉,百姓日子过的越发困苦,但女真人却是来的少了。
而十余年后,秦人再次北来,一切都不同了,河中男儿终于拿起了刀枪,用数万人的鲜血作为印证,河中,这片汉家热土,终于不再为胡人所统治。
这一天让人等的太久,惟其如此,才越发显得珍贵,河中盛时,有民百万户,而今,却已剩下不足二十万户,何等的惨烈,又是何等的悲凉?
数万青壮喋血沙场,对于现在的河中来说,无疑已到了极限,可以想见的,这个冬天过去,春日来临,又有多少户人家生计维艰,又得有多少人家粥儿卖女才能苟活于世。
但这个冬天,却让河中百姓看到了真正的希望,这个冬天是如此的不同,彷如涅盘重生,再也不用担心女真人的官吏来家中收税,也不用将家中女儿藏个严实,只用算计着来年下个力气,多整理出几亩荒地,咬紧牙关,待到来年秋收,便也能让一家老小吃饱,活下去,只要活下去,日子便会一年年好起来,没有了女真人,凭什么不能过上好日子?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冬日寒冽的冷风都充满了不一样的味道。
而那些热血澎湃的年轻河中汉子们,在大胜的消息传来的第一时间,便已经开始打起了收拾行装的念头,他们呼朋唤友,在家中父母妻儿不舍的眼神中默默收拾好行李,睁着红红的眼睛,迎着寒风,与一群群同样衣衫破烂,同样不惧风雪,满腔激烈的北地汉子们结伴,向着城镇方向而去。
从军,从军,杀胡,杀胡,为了荣华富贵,更为了自己的儿子不用低头屈膝于异族,自己的女儿不会为人所侮辱,也为了过往那些不堪回首的屈辱日子,七尺男儿,即便战死沙场,也总好过如以往那般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