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石瞅了他一眼。微有暖意,摇了摇头。语气变得很淡“你说的不错,咱们领兵上阵,乃是本分使然,我当年从军,不过也是为了能让家里人吃得饱,穿的暖,什么保家卫国,扫平天下的,都未想过。”
杜山虎几个人愣愣的听着,这时察觉出,今天的大帅好像与往日有些不同,但哪里不同,却又有些说不上来,如果非要说的话,好像比往日少了几分威严和决断,却多出了几分人气儿来。
这样的大帅让他们觉着有些陌生,要知道,包括种怀欲在内,他们随在赵石麾下,可惯了赵石令行禁止,杀伐决断的一面,即便是他们官位日高,也都成了总领兵权的大将,但在赵石面前,却皆觉得赵石威严日重一日,凛凛然间,竟是让人一点冒犯之心也起不来的。
而今天的大帅,轻声漫语,与往日大不相同,让几个人都觉着分外的别扭,就不敢轻易说话了,只屏气宁声,静静听着。
其实归根结底,交情再是深厚,地位使然,便是那亲生父兄弟,也要战战兢兢,就不要说他们了,就算听得出来,这是大帅要跟他们几个jā心了,但他们却都加了小心,不肯轻易开口说话了。
只听赵石继续道:“时至今日,不论家人亲戚,还是你等,皆都衣食饱暖,我时常就在想,这等劳劳碌碌,又是为了哪般?猛林,你跟我早,多年的老兄弟了,那我今天为你一句,从军这许多年,几番出生入死,又为的是什么?”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杜山虎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这许多年过去,回想当初,恍若隔世,却又历历在目。
是啊,这般劳碌,眼睁睁瞧着多少同袍兄弟血染沙场,慢慢的,自己也已身居高位,麾下万千将士听令效死,多少辗转奔波,几番生生死死,又哪是一句封侯但在马上取能说的通,说的透的?
而那一句老兄弟,是让他心头暖暖之余,也不知泛起多少难言滋味儿。
沉思片刻,却好像过了一生,杜山虎猛的挺直身形,抱拳道:“大帅,猛林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但说心里话,末将只知道,没有大帅,就没有今日的杜猛林,这些年末将得意的,也是当初没死皮赖脸的留在庆阳府,而是带着兄弟们投在了大帅麾下,高官厚禄也好,荣华富贵也罢,老杜不怕说,都是大帅所赐,大帅只要开口,老杜尽可抛下,便是老杜这条性命,大帅若是想要,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种怀欲眼珠儿转着。这些话听在他耳朵里,可就让他有些心慌了,这些话里的意思,可多少有些犯忌讳,他是隐约感觉今日怕是有大事要发生偷眼去瞧张锋聚,却见其拧眉嗔目,看样也就是没问到他。不然的话。说出来的,估计也如杜山虎一般无二。
种怀欲也明白,这次朝廷议和,看来是要骤起波澜了的,虽然军前抗旨这样的戏码估摸着不会出现。但应该也差不多,只是施展手段不同而已罢了,这情形不妙的很,也不知大帅到底是怎么想的而糟糕的是。他没什么选择的机会,可以说,其他两人若还能说什么的话,他种怀欲却是不成,他不但是赵大将军的学生,而且还是亲戚,加之又是大将军亲手简拔,那大将军这些旧部比起来。他几乎没有任何可供选择的余地。
他这里正在胡思乱想,那边赵石已经摇头笑道:“我可没问你这个,咱们兄弟之间,也不用这么见外。”
接着便是话锋一转“好了,这些废话就不用说了,咱们说正题。我觉着,朝廷此次议和,是不错的,这仗打到现在,确实也该歇歇了,但。”
说到这里。赵石猛的一拍桌案,发出一声大响。脸上神色也阴沉了下来,声音也变得激越难抑“数万将士喋血沙场,此皆我故友,皆我同袍,我河中大军上下,当与那金狗不共戴天我赵石从军至今,率万千将士,攻无不取,战无不克,全赖将士奋勇,不顾生死荣辱,留的血是不少,但从来没留过这么多的血”
“不说金狗这些年欠下我汉人多少血债,我也顾不了那么长远麾下数万同袍将士的血断不能白流,与金狗议和?”
赵石咬着牙,冷笑了一声,脸上狰狞之色隐现,话声中都好像能带出一股血腥味来“狗屁的议和,我数万将士的忠魂皆在天上瞧着,我等不能以金狗头颅祭奠死难将士也就罢了,又有何面目与金狗笑谈议和?这一次若是和了,我等又得等到何年何月能为我数万将士报此血仇?
我赵石不懂那许多大道理,但却知道,将士许我等以生死,我等便要许之以忠义”
说到这里,赵石目光如刀,一字一顿道:“我已决意,但有我赵石在一天,我大秦便与金狗我有和议之说,异日扫平北地,定也要杀的女真胡狗亡族灭种,若违今日之言,我赵石当如此案”
话音未落,赵石已经狠狠一掌拍在桌案之上,那桌案是上好的北地红木,结实厚重自不在话下,但在赵石一掌之下,轰的一声大响,骤然碎裂开来厅外守候军兵乍然听了这一声巨响,大惊之下,立时便刀枪出鞘,涌了进来。
“出去”
赵石厉声将不明所以的亲兵牙卫们赶了出去,目如鹰隼,哈哈一笑“议和使臣已到河中,此举无异于抗旨,前途莫测的很,你们怎么说?”
张锋聚和杜山虎两人对视了一眼,张锋聚脸色涨红,当先站起身来便大声道:“大哥此言,正合我意,佩官都听大哥的。”
杜山虎也不落后,猛的站起身来“大帅如此豪情壮志,猛林怎能落后,只唯大帅马首是瞻便了。”
种怀欲眼睛直跳,热血沸腾不假,但他出身世家,还是长安的世家,所以他明白,真的要出大事了,军前抗旨,不管用什么手段,又有如何的说辞,都乃朝廷百官之大忌,一旦阻了和议,之后他不敢想象,朝廷会如何应对,还有陛下那里又会怎么想但还是那句话,此时没他选择的余地,见赵石朝自己看过来,根本就是本能的,噌的一声站起身来,便大声道:“大帅说什么,就是什么,末将也听大帅的。”
赵石这微微颔首,这些时日多有纠结,就像他之前所说的,议和之事,对于他来说,本无所谓,但数万将士战死在这里,接着便与人议和,让他心里极不舒服,加之如果议和,河中之地又该如何?退还给金人吗?那数万人的血不是白流了?
再有,一旦议和,河中军多数要退兵,退到哪里?重到张培贤帐下听令,还是随即回转长安?什么时候能重回北地太多的不甘,太多的不愿,终是让他下了这个决断,非是想的不多,想的不远,而是想的太多,想的太远,会如此。
生死荣辱,之后种种,他都思量了一番,他已经做好了承担所有后果的准备,也已有了定计,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场议和风波,会闹的如此之大,波及如此之广,让他几乎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