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你放心,咱家嘴严着呢,但你是不是听错了,河中可是有赵大将军”
“赵大将军怎么了,又不是铁打的,听说啊,赵大将军兵败了,所以才……”
只觉得脑子中轰的一声,皇后卢氏脸上一丝血色也没了,眼前一阵阵发黑,嗓子间有甜腥之气涌上来,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宫女们慌乱的声音好像来自天际,胸中一股郁气梗在嗓子间,直憋的她胸口发胀,两耳嗡鸣,她勉力想抬起手指,让人将那两个胡言乱语的家伙抓到自己面前问个明白,但这个时候,别说抬一抬手指,便是说一句话,也好比登天之难。
撕心裂肺的咳嗽了一阵,只见她口一张,一口殷红的鲜血脱口而出,喷洒在团花凤袍上,红的耀眼。
陷入黑暗那一刻,她心中却是无比清明,那两个太监所说,多半当不得真,许又是旁人诡计罢了,太子每隔半月,必有平安书信到,今妾迟了些,但要说出事儿,却断无可能,不然,就算他狠心,也不会瞒着自己这个,也瞒不住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不论如何防范,到底是中了小人算计啊但她明白的还是晚了,久病之躯,心中郁结又深,乍闻惊耗,如何受得住?
勤政殿。
“西夏虽已出兵,但再若从西北延州调兵,西北怕是空虚,西夏人首鼠两端,却是不可不防啊,陛下。”
“不若从蜀中调兵,蜀中绥靖已久,民心安定,各军人马齐备,即便东川动不得,那汉中以及兴元各军却可征调一些,还有蛮族归化也有些年了,丁口越来越多,久之,未必是蜀中之福,不如”
“种大人言之有理,蛮兵强悍,用之战阵,正得其所当年赵大将军征蜀,败蛮兵于坚城之下,威震东川蛮族诸部,如今也是敬畏有加,视之如鬼神,若调蛮兵往河中效力,定能人尽其用,顺便还能押运蜀中粮草到潼关,正可谓两全其美。
“国武监人才辈出,皆我大秦少年英才,当可用之为将,齐大人可肯割爱啊?”
殿中七嘴八舌,所言却皆为军国重务,前方捷报频传,战事顺遂,所以这勤政殿中,气氛却也很是轻松,而众人所议之事,却是往前方增兵的。
正说话间,殿外说话声渐响,没等景帝开口训斥,守在殿门口的大太监徐春只经脸色发白,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没有按照平日的规矩,在御阶之下行礼说话,而是噔噔噔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景帝身侧,伏在景帝耳边,低声禀报。
殿内议事的枢密,兵部重臣面面相觑,身子都是一阵发紧,这又是出什么事儿了不成?
而威严难测的皇帝陛下随即脸色大变,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撂下一句“此事诸卿回去议决,送上来便是”
接着,景帝脚步匆匆,径自出了殿门,将一众大臣扔在了这里。
“陛下有急务,咱家这就命人送诸位大人出宫。”
知道宫中怕是有事发生,但这个时节,却也没人敢去打探,只有各自怀着心事,出了宫禁,之后有多少猜测,却是谁也管不了了,不过到了晚间,便不用猜了。
皇后寝宫。
“陛下皇后娘娘恐怕……恐怕不成了。”
几个头发花白的御医跪倒在地,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真的悲伤难抑,反正各个涕泪横流,哽咽之声一片。
听了这话,景帝一个踉跄,为身边太监扶住,这位主政大秦十余载,可谓是雄才大略的君主眼中竟隐隐透出几分恐惧和仅见的惊惶虚弱出来。
“怎么会?”
只见他颤抖着嘴唇茫然望着前方,不停的喃喃自语。
“陛下娘娘身子本弱,今早又用了寒食,又于水榭停留,沾了阴气,这才臣等无能,臣等无能,还请陛下恕罪啊。”
几个老御医叩首不止,直到血流披面却没一个敢停下的,但这一句话,却是几乎将这满殿的宫女太监都送入了地狱,几个胆子小的,面无人色之际,却立时瘫软了在那里。
景帝终于缓过神来,扫过已经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眼中升起一丝狞厉目光扫过时值午后,却有几分阴沉的寝宫,有那么些陌生,悲伤,恼恨,愧疚,再加上一丝丝的恐惧,百味杂陈好像一张大网,罩在他的心头,也网住了他要毁灭眼前一切的冲动。
他的眼眶终于红了起来,却昂了昂头,疲惫的挥了挥手“朕去见见皇后,先封了这里,消息不要外传,都在这里等着。不,都给朕滚出去,谁要是多嘴一句饶不了他。
“陛下臣等可用金针渡命之术,保娘娘一时清明。”
“那还等什么?”
片刻之间,宫中一应人等便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退了个干净只留下外殿之中,默默站立的帝王,而此时的景帝,却怎么也迈不出腿去,少年夫妻,恩情本重,但这些年……
景帝终于往前迈了一步,却沉重若山峦,迈的如此艰难,生死别离骤然摆在面前,他心中的惧怕与常人无异。
一步步走入寝宫内殿卧房,汤药的味道夹杂着一丝血腥气,并不好闻,但景帝毫无所觉,他的眼中,只有卧床之上如同熟睡的那人。
来床边,景帝痴痴的望着,这一刻,他想起了早年自己乱纷纷的大婚,想起了景王府校场上高高飞在天上的纸鸢,想起了遍布两人足迹的景王府后花园,想起了景王府冒着浓烟,彷如着火的后厨,一幕幕的景象,从眼前划…过,像一幅幅的画,画中都嵌着那娇俏的身影,都回响着如同银铃般的笑声,那般的真切,好像就在昨日他的心突然痛的厉害,泪水终于好像断了线般滴落,什么天下江山,什么帝王权术,在这个时候,都已离他远去,剩下的,只有一个心伤于妻子将逝的丈夫,满心的懊悔和愧疚,让他喉咙哽咽,难以言语,满心的恐惧,让他手足酸麻,连伸手抚摸一下床上妻子的脸庞也办不到。
床上的人儿终于动了动,眼眸慢慢睁开,有些茫然,当视线落在景帝的脸上的时候,对于两个人来说,时间好像凝固在了这一刻。
不过,也只是感觉罢了,皇后卢氏的脸上升起几许红晕,仿佛当年出嫁之时的女儿姿态“你来了”
她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想笑一笑,但却只牵动了一下嘴角。
景帝慢慢坐在了床边,轻轻牵起她的手,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了一句“我来了。”
“是来送我的吗?”虚弱的声音,有些飘渺,却好像将所有这一生的辛酸苦涩都糅合在了一起,让人无法承受。
景帝默然无语,只是眼泪落的更急。
“皇儿安否?”
“安。”
她眼中神采渐淡,脸上的红晕也急速的退了下去,但她却还是盯着景帝,好似用尽最后的气力道:“皇位传于我儿,我便不怪你。”
景帝身子颤了颤,皇位两个字,在他耳中如同洪钟大鼓,让他立转清明,帝王的尊严迅速的回到了他的身上,本能的,他迟疑了一下,这才轻轻点头,但床上的人却再也看不到了。
皇后寝宫中传出一声混合着恼怒,悲痛的咆哮声。
……
大秦咸宁七年八月十一,皇后卢氏崩。
但这个时候,不论景帝,还是躲在一旁,暗中窥视的那些人,都不会想到,皇后之死,会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又会让多少人面临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