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谈谈说说,转眼间便是半个多时辰过去,赵石也已停杯不饮。
两个人多数都是闲聊,他们虽名为君臣,却像朋友多些,年纪相差不大,当初又同在陈老先生门下呆过一段日子,有些同窗之谊,等到这些年聚少离多的陌生感过去,说话就更随便了。
加上两个人心机城府都非常人可比,说起话来不经意间便将什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绕了开去,很有朋友相交,不涉利害的意思。
但以他们两个人的身份,又怎会清汤寡水的一直闲话家常?
李全寿酒量甚浅,此时已是喝的满脸通红,有些微胖的脸上醉态可掬,说话也就多了些不着调,先是取笑赵石赵石风流无忌,在外边打仗也能勾回老婆来,离妻妾成群也差不多了。
且府中侍女先生子,后纳妾,反而正妻那里没什么动静,在京师权贵里面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李家那边还没成亲,又把种家的姑娘拐了回来,李家那边颇有怨言不说,连种家折家的一些人也在说风凉话,若种从端身在京师,可能会被风言风语气出个好歹来的。
说来说去,却又大叹自己那边妻妾不比赵石少,至今却没什么动静,问赵石有没有良策可以教之,还没等赵石琢磨出个话来,人家话锋一转,又说自己现在还没出宫立府,身边的大女人小女人一大堆,却都好似一个模样,瞧着好生没趣儿,还不如早年与赵石出去寻花问柳时所见的女子生动可人。
赵石嘴角抽动,寻花问柳?不过是带这小子去了一趟青楼而已,算得什么寻花问柳?再说了,那时这小子懵懵懂懂,好像当时就喝多了吧?哪还记得什么女子?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当时情形了,不过由此可见,皇宫着实不是什么好地方,能把个人憋疯了的。
许是李全寿这几年寂寞的紧了,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想想也是,李全寿贵为皇长子,未来很可能就是太子,谁还能跟他坐在一起没有半点约束的闲聊?也就是赵石,和他不但年纪相仿,且还曾在景王府相伴,这等倾吐心事的机会对于身为皇子的他来说,真可谓是难得的很了。
女人在一起聊的大多都是衣食住行,而男人们在一起,聊的除了钱权再就是女人了,李全寿又痛快的灌下两杯,眼睛眯着就问,“那观星可还好吗?”
赵石想了半天,才想起是谁来,点了点头,“可能还在府中吧?应该过的不错。”
李全寿撇着嘴不满意了,“怎么?竟然没有好好安置,那。那可是我精挑细选送给你的,不但模样秀丽,温柔贤淑,而且诗画之上也颇有造诣,这个不算,还能精打细算,是我身边少有的得用之人,送了给你,竟然撇下不管,真是枉费了我一片苦心。”
赵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想想自己府中,东拼西凑下来,也不知有了多少女人,若非他从巩义县带回来许多旧部,又有陈常寿,李博文等人在,都快成了女儿国了,哪儿还去管什么观星观月的?
再想想后世那些官员,养个情妇什么都得偷偷摸摸,比之他们,这个时代的男人可就要幸福的多了,不过对于这些女人,多数不是从景王府出来的,就是皇宫内院的,里面的耳目恐怕不会少了,也让他有些不放心,以前没心思去管,以后闲下来,到要梳理一下,被人监视的滋味终究不是那么好受。
心里如是想着,嘴上随意的回了一句,“哦,这个当初殿下又没根我明说,我怎么知道?若舍不得。我再把她送还给殿下?”
闻言,李全寿扬起脑袋,努力的表达着自己的不屑,“都说君有赐,臣不敢辞,那就更没有赐下去的东西再收回来的道理,咱们朋友相交,不说什么赐不赐的,但道理一样,送出去的再要回来,你能干的出来?”
那可不一定,皇帝抄家灭族的,还不是把以前送出去的东西都弄回来去了?送官儿出去可以削职,送钱出去可以罚俸,皇帝的赏赐也就那么一回事罢了。
不过故意抬杠的话说出来没什么意思,遂道:“既然已经是我的,殿下就不必再牵挂了吧?说出去不好听不是。”
李全寿愣了愣,接着就笑的前仰后合,并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是小弟错了,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仰头一杯下去,笑声却是不止,“瞧瞧,瞧瞧,就是不一样了,果然没错,当初我说十句你能回一句就不错了,如今再看,竟还能打些机锋,惹人一笑,哈哈,如此才可为良朋好友,难得难得。”
“不过这你可是误会了,当初将观星送予你处,一来是我还没有出宫就府,用不上她,二来呢,你入京不久,虽说田宅都是不缺,但维持府中用度上面,哪里能跟那些大族相比?送你个瞧着赏心悦目,而又能干的女管家岂非正好?
这些年我去你府上多次,虽还算得上是井井有条,但内外之间,却没一点规矩,过的像个小户人家,那怎么成?大臣们总说,治国如治家,反过来亦然,家宅不宁,怎么让人安心在外?你一个皇亲国戚,领兵大将,家里弄的不成样子,平白让人说了嘴去,丢的可不光是你一家的人。”
赵石如今涵养越来越好,不但没有生气,还点头附和了一句,“说的到也不错。”
李全寿立马得意的道:“岂止不错,虽乃小节,亦合大道,不可不慎。”
赵石打量了一番李全寿,从那顽劣的王府孩童到现在一嘴大道理,却怎么听怎么不对劲的皇子,变化不可谓不大,但赵石一直觉着,因少年时无人管束,身为皇长子的李全寿总是多了几分侠气,当然,这是往好听了说,若是往坏了说,就是有几分无赖惫懒,和雍容华贵的皇家子弟联系不到一起去。
不过都说居移体养易气,你要真以为他雍容不起来,那就大错特错了,传承这个东西,几代下来,即便是再暴的暴发户,有了岁月的积累之后,也能培养出个贵族来的,更何况是出身钟鼎玉食的皇族?
而赵石只不过感觉这些大道理出自李全寿嘴里怎么着都有些怪异罢了。
“这些大道理听着泛泛,说起来却朗朗上口,殿下可是长进多了。”
李全寿自然听出了赵石话里的揶揄,哼了一声,辩道:“大道理也是道理,那南唐来的小子满嘴都是这种大道理,也没见京师有人说得过他,可见啊,大道理也是有用的。”
赵石忍不住问道:“南唐来人还没走?”
李全寿摇头晃脑,他算是喝好了,人生难得几回醉,身为皇子,就更难得了,也就是在赵石这里,又远离京师,只觉浑身轻松,也就多喝了几杯,当年那个肆无忌惮的王府世子好像渐渐回来了。
“走?大秦和后周欲结盟好,这些嘴皮子利落的家伙立时吓的屁滚尿流,魏晋之流,空谈尚可,胆气不足,一个个弱质纤纤,彷如女子,如今虎狼之世,怎有他们立足之处?若起兵戈,后周或可一战,南唐?”李全寿脸上满是轻蔑,“只余一群书生尔。”
赵石想着陈常寿的一些话,隐约间明白,在外交上,后周无疑比南唐聪明多了,而今大秦上下对南唐印象大坏,却对后周多少有了些尊重的意思,这也好理解,大秦民风彪悍而又朴实,和胡人有些相像的地方在于,多以实力为尊,蜀中一场大战,后周临兵江上,引而不发,虽最终没得什么便宜,但却牵制了数万秦军,在大秦面前显示了足够的实力,自然而然间,在大秦上下心目之中地位也就不一样。
本来南唐还占着些优势,联结大秦共制后周,对于大秦和南唐都有好处,但一场失败的外交将这一切都毁了,让大秦上下都起了恶感,使他们更倾向于和后周结盟,共同牵制更加强大的女真,这么一来,南唐派使者来大秦的目的不但没有达成,而且好像还将大秦上下都得罪了个干净,赖着不走,恐怕是直到这个时候,才醒起这次出使是为的什么吧?
照这么下去,难道大秦下一个猎物就是南唐了吗?赵石不由皱了皱眉头,那真是一个不得已的选择,当然,这是纯粹从战争角度来评价的,顺江而下,需要水军,大秦自己哪来的水军?李任权可是一把火儿将后蜀水军战船烧了个干净,想到这里,对于李任权又多了几分厌恶,你说蜀中皇帝都降了,其他人还不是传檄而定?你把人家的水军烧了干什么?
他这里想到李任权,那边李全寿就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已经在问了,“不说这些,临江伯可随你一起回来了?”
赵石答非所问,“殿下可知,陛下会怎么处置李任权?”
李全寿确实已经历练出来了,醉是有些醉,但一遇到正事,眼睛立马清明了起来,半晌,才指点着赵石笑道:“兄长这霸气,满朝上下,谁也比不得,李任权虽已是临江伯,但和兄长比起来,功劳也有些,但见识不明,实在可惜。”
话说的模棱两可,乍听等于什么都没说,但却又将自己的意思表达了个明白,赵石一听就懂了,微微一笑,给自己倒了一杯,举杯道:“若有忌惮,就不会拿下他,此人居功自傲,不懂收敛,坐拥兵权,就以为旁人动不得他,藩镇之祸,便以此辈而始,当初臣与陛下相遇,谈起庆阳之事,皆深恨大将专权,不顾大局,李任权正为此辈翘楚,因一己私利,差点误了国之大事,如此专横跋扈之人,当尽早除之,若非顾忌太多,在蜀中就斩了他,而今送回京师,怕的就是陛下心软,殿下这么一说,我可就放心了。”
赵石的话说的有些啰嗦,更像是解释,也像是奏对,一面之词的味道很浓,但其中的杀气是一听就明白,李任权不死,他是不会放手的,对于这个,李全寿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没领过军,当然不明白,将领间的纷争比文官政争要直接,少上几分诡秘,却要多上几分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