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然全身猛然一僵，一瞬间呼吸心跳仿佛都骤然停止，不敢置信地缓缓低头望去。

握住她右手的那只手，犹如冰雪美玉雕琢而成，五指修长，玉竹一般的指骨有韵律地起伏，一只手便仿佛一曲高山流水的乐章。

……她最熟悉的一只手。

那只手和她的手一起，往上缓缓地托起虚空，仿佛托起一轮无形的日月。远处正在渐渐往湖面上倾斜，眼看已经快要没入噬菌森林中的双岛，竟然慢慢地停在了半空，然后又开始一点点地往回竖起！

犹如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之既倒，却没有一点声息，没有丝毫晃动。重量数亿吨，面积将近五百多公顷的双岛，在这股力量之下连微微一晃都不晃，不慢也不快，就像是在桌上轻轻地竖起一支笔。

那是强大到了极致的力量，已经不需要惊天动地的巨大动静来彰显。一瞬间，仿佛千万山峦河川，漫天日月星辰，都缩成了小巧玲珑的弹丸草芥，天地间只有那一只优雅如神祇的手，万物众生被托于掌上，乖巧温顺，任凭它操控于修长指间。

然而，夏然却根本没有去看眼前的这一幕。她的目光只落在那只手上，身子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抖得越来越厉害。眼前一下子模糊了，她拼命地眨着眼睛，仿佛生怕一旦看不清那只手，它就会像镜中花水中月一样悄然消失。

身后的人似乎是感觉到她的颤抖，腰间的手臂把她揽得更紧。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没有任何温度的怀抱，夏然的全身却颤抖得更加厉害，甚至连回过头去看都不敢。

是他？

真的是他？他回来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他明明已经……

她不相信，不敢看……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冷静了，没想到还是出现了臆想中的幻觉。她不能回头，只要一回头，就会打破这个美丽梦境中的幻象，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就让他多抱着自己一会儿好了，即使是她的幻觉，她也想在里面留得更久一些。

湖面上的双岛已经重新回到平衡状态，挣脱飞走的那一排小型飞岛，这时候也有大批木系异能者赶来，重新培植出小飞岛来补上。夏然面前的那只手，在空中虚虚地往上一托，庞大的双岛开始缓缓地升起，脱离湖面，往天空中飞去。

“成功了！”

“飞起来了！”

“竟然真的飞起来了！”

……

朝临基地传来一片又哭又笑，欣喜若狂的喊声，从远处看去，都可以见到围墙上的士兵们欢呼雀跃，不管见到谁都是冲上去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击掌高呼，喜极而泣。

背后的人低低叹息了一声，这才把夏然缓缓地转过来，面向自己。

夏然顺从地转过身，却还是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不敢睁眼去看。直到一只手轻轻地落到她的脸上，捧住她的面容，长指一点点地抚摸摩挲过去，像是抚摸着一件脆弱而又美丽，却已经遍布裂痕的珍宝，极尽温柔，极尽细致。

“小然，睁开眼睛……是我。”

声音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清朗，低沉沙哑，同样带着轻微的颤抖，里面盈满了极致的心疼。

夏然颤抖着一点点睁开眼，落入她眼帘中的，是一张她最熟悉的面容。千般入画，万种风华，以丹青圣手描出线条，以神工鬼斧刻就轮廓，以北山之冰雪、南疆之美玉、高山之流云、朗夜之月光凝为肌肤。薄薄一弧嘴唇，色若三春浅樱枝头飘落，将清澈透明的流水染出淡淡晕痕。

那双瞳眸……还是犹如子夜月华般的银白色，深邃剔透，流光隐然，就连眼角微微扬起的弧度，都和她记忆中无数次描绘过的一模一样。

里面的目光，本来是千年岁月才能沉淀下来的幽远和沉静，然而这时候，却只看见一片沧海般广袤浩瀚，而又深不见底的温柔。

一瞬间，夏然泪流满面。

这一天两夜以来，她都没有哭过，但就在这一刻，突如其来的无尽泪水像是开了闸的小溪一样，汹涌却又无声，肆无忌惮地沿着她的面容流淌下来。

仿佛她的眼睛里早就已经蓄满了泪水，只是那个人不在她的面前，永远也无法流出。而这时候，滚滚泪水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一道道飞快地滑下，晶莹剔透地挂在下颌上，再滴落向面前男子的衣襟，转眼间就把他的衣服打湿了一大片。

“别哭……”

赵景行捧着夏然的脸，温柔地用手指去擦她脸上的泪水，但是却越擦越多。眼泪像是流不尽一样，源源不绝地从夏然脸上滑落下来，止也止不住。

“小然，别哭……我回来了……”

赵景行轻轻地把夏然的脸埋进自己的胸口，紧紧揽住她，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安慰。夏然在他的怀里，终于哇一声哭出声音来，哭得更加收止不住，上气不接下气，却死死地抱着他的腰身。仿佛只要她稍微放松了一分力道，他就会重新化为散沙，再次从她的指间流失。

“我没事……”赵景行低沉柔和的声音一直萦绕在夏然的耳边，“我好好地回来了……”

夏然一听到他这句话，突然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一边哭，一边伸手去胡乱地撕扯他身上的衣服。赵景行身上穿的是一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旧衬衣，松松垮垮很不合身，而且破了不少地方。在夏然一撕之下，顿时嗤啦一声裂成了两半，露出里面赤裸的上半身。

夏然朦胧着一双泪眼，急切地摸索着他身上的每一处地方。他的身上没有一点伤痕，和她记忆中也没有任何差别，仍然是劲瘦柔韧的腰身，紧致流畅的线条，优雅如山水起伏般的肌肉轮廓。

唯一略有区别的是肌肤的触感，虽然还是犹如冷玉凝冰，光洁莹润而没有任何温度，但现在的触感似乎比以前还要光滑细腻了几分，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就像是刚刚新生出来的一般。

夏然只在零和泠袂的身上见过这种新生婴儿一样的完美皮肤，而他们一个是随时可以脱皮换骨的易容异能者，一个是全身都经过改造重生的半兽人。

“你……”

她再次抬头看向赵景行的面容。以前他的容颜就找不到一点岁月痕迹，忽略气质只看外表的话，年轻得就像是十八岁的少年一样。

现在因为肌肤更加皎洁明净，犹如夜明珠一般，仿佛能从内而外绽放出淡淡的光华来。他容貌中这种游离于时光之外的冻龄之感，顿时变得更加明显，简直不像是人间所能有的容颜。原本已经风华绝世，现在更是容光慑人，煌煌如日月之晖，让人不敢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