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深夜,宾客才渐渐散去。
沈怀瑜的房间已经空了,正厅里的水晶棺四周放着制冷设备,被紧促的黄白菊花团团围起来,正上方挂着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子斯文俊秀,眼波温柔。
沈过觉得这个地方更冷了。
闻子鸣一连几日,为了筹办葬礼不眠不休,人肉眼可见的瘦了好几圈,眼下乌青,亲自端了碗素面在沈过面前,微微扬下巴,“好几天没休息了,吃碗面睡会儿吧。”
沈过点点头,他一边吃面,闻子鸣一边同他说话。
“今天听说钱家的二少爷跟你说话,被赶出去了。”他将双手交叠在腹上,淡淡道,语气中没有以前质问或是不满的语气,单纯的只是询问这件事情的经过。
“是。”沈过挑了挑碗里的面。滚烫冒着热气,他吹了吹,咬在嘴里的一刻才发现咸的发苦,“面是你做的?”再蹩脚的厨师也不会拿这种东西给他吃。
闻子鸣变换了个坐姿,没正面回答他,“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沈过勾勾嘴角,“行罢,你觉得不错就不错。你特意提起那个人,是有什么原因?”闻子鸣从来不会同别人说一句废话,他向来话少,不肯多说一句废话。
“他哥哥刚才遣人来道歉,说他弟弟被父母娇惯的不成样子,如有冒犯,让你不要介意。他人不着调,名声也不好,在圈子里人人喊他小疯子,但是他哥哥倒是格外放心他。”
“所以……”
“所以他是个聪明人。”
沈过点点头,六月的夜里还有些凉,他手掌贴在碗上,汲取着上面的温暖。
沈怀瑜死之后,他才真正面对风浪,人际关系的复杂和人性的恶劣,活生生的被摆放在他面前,不是课件上的幻灯片,死板僵硬。
江燃一直听沈过说他叔叔身体不好,却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不好的法子,直到有一天通话,听沈过说他叔叔去世了,她的呼吸都停了一拍。
她对沈怀瑜的印象很好,最初是因为他接沈过去照顾,后来是因为那一次通话,男人坐在床上,面色惨白,却笑吟吟的很温暖。
江燃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也觉得什么安慰的话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只是握紧了电话,听着对面人的呼吸声,充作无声陪伴。
“江燃,我一点儿都不难过。”沈过忽然说。
“?”电话那边的江燃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我在收拾我叔叔的遗物时候,发现了他书房里的游记,还有山川异域的照片……”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江燃知道他应该是在看他说的游记。
“叔叔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做记录,用文字去描述这片瑰丽神奇的地方,他爱自然的鬼斧神工和造化无常。我才发现,他向往自由的心灵被舒服在一块小小的地方,即便他所居住的房子再大,也大不过他所向往的整个世界。”沈过语气异常温柔,抚摸着有些年头的笔记本,上面有图画,还有各色中性笔做的批注。
“这些记录在二十年前戛然而止,是我父亲和母亲……远离故乡那年,也是从那年开始,叔叔的身体状况急剧下降,我想大概是因为压抑和得不到自由,他该去做个行者,或是诗人的。”沈过叹了口气,“为什么追求金钱的人为了一时的欢愉放弃金钱痛苦一生,真正热爱自由的人却被捆绑的不得行走?”
他的父母贪恋钱财,却为了一时冲动私奔,父亲被祖父放弃,叔叔被迫继承衣钵。
可这些都不是他们想要的,但是错位了没有一个人能回到原点。
江燃眼眶热热的,那样温柔的一个人呀,她哽咽的回应,“所以,叔叔现在自由了。”
沈过如释重负,在电话那端轻笑了一声,“是啊,他自由了,我在他床头看到了他病期的笔记,最后一张写着解脱和自由。我才知道他宁愿在健康时死去,也不愿痛苦地活,可是又因为我,不得不忍受这种不自由的活着。”
江燃想一瞬越过千山万里去拥抱他,可是她做不到,只能为他的话感到五味陈杂,“沈过,那你想要什么?”她忽然轻声问他。
沈过想了想,将手里的游记阖上,微微沉吟,“大概也是想要自由,却不是我叔叔这样的自由,我现在没法说该如何获得,但我觉得有一天总会得到。”
“那我会支持你这种自由的。”江燃笑了笑,隔着电话告诉他,“但是现在,你能告诉我你提前参加高考成绩怎么样了吗?”
沈过倒是没有瞒着她这个,江燃知道他有自己的决断,不会干涉,只是替他觉得可惜,也在心里替他祝祷。
“还好。”他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详细展开讲讲,最后还是选择不讲。
江燃觉得他的还好就是很好,笑的眉眼弯弯,“你有想好去哪所大学吗?或者哪个专业,我们一起选一选!”
沈过想起一年之前,沈怀瑜语气带笑,问他有没有感兴趣的专业,他眼眶不由得一热,想起当时随口应付沈怀瑜的话,“法学吧,学法。”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就很奇妙,随口说的一句话,忽然想要做下去了。
第56章
全国最好的法学专业前十年还不在首都的京华和京北, 而在西北政法大学, 由于这几年教育倾斜, 成为了京北。
沈过觉得有必要和闻子鸣商量一下。
两个人的关系,他也说不清, 说是上下属,虽然沈怀瑜已经死了,但他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去支配闻子鸣。说是长辈与小辈的关系,两人又不够亲昵。
暂且只能归为相互尊重扶持的关系。
出乎意料的,闻子鸣没多说什么,他只是点头同意了。
沈过眼中显露出几许疑惑,他以为按照闻子鸣对沈家狂热的忠诚和奉献精神,他会严厉要求自己去学管理学。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闻子鸣被他眼中的探寻弄得浑身不自在, “好像我多不通情理一样!”
沈过略微沉吟,神色流转,其中意思不言而喻:你难道很通情理?
闻子鸣脸一红, 恼怒起来, “你想学什么就去学, 你叔叔临走前叮嘱我让我不要多干涉你的爱好和兴趣, 充分尊重你。”
沈过顺势在他身侧坐下,用手背撑着下巴,听他继续说话, “我总觉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我叔叔他并不能命令你,你也不会是那种听他命令的人。”
他们两个的关系不像领导者与被领导者, 反倒像是朋友与合作者,这也是沈过对自己和闻子鸣关系定位不准确的原因之一。
闻子鸣眉宇间略微染上几丝惆怅,伸手松了松脖子上系的一丝不苟的领带,大抵是因为又提起了沈怀瑜的原因,他伸手想点只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