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从她一战成名之后,生活就再也没有消停过。上辈子是不停地打仗一直打到死, 这辈子是想躲,想改变最后还是走上了一样的路。
孟长宁忍不住苦笑,原来这就是命运,无论你再这么得知先机,无论你再怎么准备完全,无论你再怎么想改变想逃避,最后命运之手还是会亲自将你的咽喉扼住,让你无法逃脱。
“吁——”
孟长宁看见远处背立的两个人,猛地一拉缰绳,他们也是只身赴会的。
黄沙旷野,夕阳余晖,一男一女,如果不是相熟,孟长宁真的想夸赞一句男俊女俏。
听见马蹄声,女子带头转过身来,冲着孟长宁轻轻一笑,“好久不见,长宁哥哥。”
两人相隔不过两三米远,孟长宁瞬间就红了眼眶,“为什么?”
为什么泄密的人会是你?秦软。
我幻想过无数人,我甚至怀疑过我自己,可我从未想过这个人会是你……
顾未生淡然一笑,又觉得有些舒心,眉间舒展道:“我幻想过无数次你看到这一幕时的场景。我猜过你会痛骂我,会仗着你一身好武艺揍我,会忍不住上来就要杀了我。”
她驾着马轻轻绕着孟长宁走了一圈,“新换的银枪倒是不错。”
孟长宁闭了闭眼,她在耳畔炫耀地轻道:“当然你红了眼眶流泪的模样我也是幻想到过的。”
孟长宁捏紧了银枪,将自己的一腔热泪全都憋回去,冷静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啊?”顾未生有些失神地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然后歪了歪头,轻轻道,“我……不告诉你,哈哈哈——”
顾未生骤然大笑,“孟长宁,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偏就不告诉你。哈哈哈——如何?你是不是觉得很挫败,是不是很难过?是不是心中很愤懑不平?”她双手抚在心口,做出疼痛状。
孟长宁捏紧了手中银枪,声音里透着寒凉,“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为什么。”
顾未生似乎依旧没有把她的话语放在心上,只是满不在乎道:“为什么啊?”
“因为我本就是宋人!因为我想叫所有的大庆人都死!因为我恨大庆!恨陆西沉!我更恨你!”
她突然之间暴怒,像是一只发狂了的雄狮,将所有积蓄已久的怒火都找到了发泄口一样大吼,这厉吼声在季川洒满英魂鲜血的上空之中回荡。
“孟长宁,我早就说过的,我恨你,我一定会一点一点地把你撕碎!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呢?嗯?”
顾未生眼睛充血,无数的怨恨将她眼里的风情吞没,变成了嗜血的仇恨深渊。
“就因为你恨我?所以你宁愿勾结他们,宁愿连累所有连宋的人陪着你的仇恨一起死?”
“是!我宁愿他们都死!全都死!”她发狂得大叫,像是真的要将这城中所有人都杀尽一样,没有边界的怨愤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吞没了。
孟长宁狠狠地闭了一下眼,银枪一挑,将她腰上挂着的那枚铜钱,握在手里,满眼猩红,泪光闪闪,“这枚铜钱,你不配。”用力一握,铜钱化成了灰烬,洒落在黄沙之中,再寻不见踪迹。
顾未生亲眼看着自己佩戴了多年的铜钱消失在眼前,突然笑了一声,呢喃道:“我不配。哈哈——我不配。”
她理一理自己的衣裳,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要将自己最美的一面表露出来,告诉孟长宁,即便没有这一个配饰,她依旧是最美的女子。
她高傲地抬起自己的头颅,突然好心道:“孟长宁,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吗?我告诉你,我的母亲本是大宋的公主,因为陆西沉这个贱人骗取了大宋布防图,拿走了天子佩,大宋这才亡国,被三国瓜分。”
“我本不曾想过要做什么的。”她忽然拽着孟长宁的手,面上无尽哀伤道,“真的,我本不曾想过要复仇的。”毕竟要复仇,需得颠覆三国,那太难了,她一个弱女子做不到。
顾未生看着孟长宁无情地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苦笑一声,“呵——”
“可是,你的眼里为什么只有别人没有我呢?你护着这季川护着连宋,所以害了秦圆,你护着秦圆,所以害了我。”
声音里透着空灵,更透着悲伤,那怨气甚至要越过这季川之上无数残魂的仇恨。
“季川之战后,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她仰头望着渐渐没入地平线消失的夕阳,开始回忆起这辈子最恶心最作呕的瞬间,“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就消失了吗?”
孟长宁眼中的泪没有止住,突然哀求道:“别说了。”
顾未生边笑边流泪,“为什么不说?你不是找我吗?我告诉你,因为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们,可是你眼里只有死去的秦圆,你看不见远处正在被士兵侵犯的我,你听不见远处我的哭声喊声尖叫声求救声,你闻不到这到处弥漫的血腥味。”她像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一般,微微闭眼,场景在眼前重现。
“可你通通听不见也看不见!你眼里只有死去的她!只有秦圆!孟长宁!是你!你是杀死我的!是你的视而不见埋下了今日的祸端!”
顾未生怒指着孟长宁,此刻的她恨不得将孟长宁撕裂,一口一口生吞入腹。
“这就是你的报应!这是你应得的!若不是你强行要保这个什么该死的季川连宋,秦圆不会死!我不会被人糟践!他们该死!他们早就该死了!三年前就该被埋在这片土地上!凭什么这些人还好好活着!我不服!”
那厉声控诉早已经将孟长宁的心撕成了碎片。她看着已然癫狂了的顾未生,无力感丛生,将她全然紧紧包裹喘不上气了,可她却不敢再看顾未生一眼。
“既然错的是我,你该找我报仇才是。是我的一意孤行害了你们,你找我报仇才是。”
“哈哈——”泪水模糊了顾未生的眼睛,她却忍不住笑,她站在当年自己死去的土地上,她终于为那年那个无法反抗的自己报仇了,可是她的心却如钝刀割肉一样,一点儿也不痛快。她想可能是因为孟长宁还不够疼吧。
“找你一个人报仇怎么够呢?啊?你这样的人不怕死,死对你来说一点儿威胁都没有,可是要是因为你死了无辜的人你就会心疼、难过、自责、愧疚,就像你当年因为对秦圆的愧疚而一直容忍我一样。”
顾未生将她看了个透彻,“我若是不看见你撕心裂肺的疼,恨不得即刻自残的痛我怎么会甘心呢?又怎么对得起我在陆西沉身边虚以为蛇这么久才拿到的天子佩呢?啊?”
她疯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天子佩是可号令我大宋皇家亲兵的令牌。陆西沉这个蠢货,居然真的还有心?他居然还相信我母亲至死不忘他,依旧爱他,居然愿意自欺欺人把天子佩还给我,只因为想补偿我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儿?哈哈哈——”
天子佩、皇家私兵……孟长宁突然想起前不久连宋进了一大批人,不由得抬眼,“连宋城里暴/乱的那些人也是你的兵?”
顾未生仿佛被人拆穿了一样,惊讶道:“呀——被你知道了?哈哈哈——这些也是陆西沉那个蠢货帮的忙呢,我不过是随口道想让从前的子民也有个安居之处,他便替我做了不少假身份,要不然我的人怎么能如此大摇大摆地进城,再毁你粮仓呢?”
她捂着嘴,忍不住大笑,“只可惜啊,他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再见到我了。”
永远?这话中的隐藏含义太浓,孟长宁忍不住出声,“你们在晋州还做了什么?”
“晋州?”顾未生的食指抵着自己的红唇,仿佛大吃一惊,道:“哦?我忘记了,你如今被封锁在了连宋城里,出不去,自然是不知道晋州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