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娘,你这可说岔了,你瞧瞧这条街,哪个女人是守规矩的?”
她指着对面的食摊:“她家相公是个喝死了的酒鬼,剩下一大家子喝血吃肉,硬生生夺了他们母子仅剩的家财,她若是守规矩不出来卖吃食,她们母子就会活活饿死。”她又随意指了几个,“她若是守规矩,就会被兄嫂卖进那腌臜地赚银两;她若是守规矩,就会被儿媳儿子欺负死;她若是守规矩,就会被送给八十岁老头子当玩意儿。”
她最后指向卖鸡汁豆腐串的老人家:“还有胡大娘,若是她守规矩,不让小花跟着出来卖吃食,她们祖孙俩靠什么养活自己?”
惠娘一口气说完,转身对老夫人道:“这条街的女人没一个守规矩,但这里却是全京城最热闹的地方,达官贵人、平民百姓,谁来了都得赞一声好。”
在食摊后面蹲着吃面的女童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食摊后面探出个脑袋来:“是啊,规矩有什么用。夫人说了,只有手艺是真的,学一门手艺去哪都饿不死。”她笑道,眼里充满憧憬,“等我再大一点就可以学算账了,夫人说只要我合格便会用我,到时候赚了银子,我就把家里的茅草屋顶加上大瓦片,下雨天就不会滴水了。”
老夫人只是脱口而出的一句,没想到会被如此反驳,她讷讷地看着惠娘,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惠娘见她不像向姜舒窈找茬的,也软了口气,摇头道:“要我说,规矩都是吃人的东西。您不懂,小姐是懂的,她告诉我们,人生在世,活得快乐最为重要。她虽然没明明白白说过这句话,但她收留我们、教我们厨艺,不顾身份在这儿抛头露面,把小吃街变成京城最红火的街道,让我们自在地重活一遍……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在说这个道理。”
她说完,食摊来了食客,连忙转身回去招待了。
秋夜微冷,食摊飘出热气腾腾的白雾,街道上食客来往,或是驻足,或是擦肩而过,灯笼随风摇晃,橘光洒在食摊前,投下一圈圈亮影,和缥缈的热气融合在一起。
明明四周是老夫人最讨厌的吵闹,可她却觉得内心无比平和,盯着那灯笼发起了呆。
老人家见老夫人坐在那儿不动了,以为是惠娘惹了她的不快,忐忑地站起身来,布满皱纹的手在洗得发白的围裙上擦了擦。
女童见状道:“外祖母,快吃呀,面坨了就不好吃了。”她顺着老人家的视线看向老夫人,见她在那儿坐着发呆,跑过来道,“您还要来碗吗?”
老夫人回神,和女童天真的视线撞上。
“阿花,快过来。”老人家察觉到了老夫人的尊贵,连忙不懂事儿的孙女过来,生怕惹了贵人的不快。
老夫人忽地就笑了,她道:“好,再来两碗……”她说到这卡住,看向嬷嬷,问,“等会回去给你家孙子孙女也带上几碗可好?”
嬷嬷松了口气,也笑了:“好,他们一定会喜欢这个吃食的。”
女童揽到了生意,蹦蹦跳跳走了。
过了一会儿,她端着两碗鸡汁豆腐串过来放在桌上,正欲转身,被老夫人叫住:“你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如何,别蹲在那儿吃了,坐下吃吧。”
客人不嫌弃,阿花当然愿意坐着吃了,连忙断了碗过来。
食不言,寝不语。
老夫人挑起豆腐串顿了顿,最后还是开了口:“你家里只有你和你外祖母了吗?”
“是呀,我娘前年冬天没熬住,走了。爹娶了后娘,不要我了,我就跟了外祖母。”
老夫人摸摸她的发髻:“苦了你了。”
“不苦不苦,自从夫人让我们来小吃街做活后,我每日都能吃饱呢。”
“哦?吃些什么,这里还管饭?”
……
一老一少吃着饭慢慢地聊着,从这家的故事,聊到那家食摊摊主的故事,再聊到小吃街的故事,人生百态、生活冷暖,全都融在了一碗简简单单鸡汁豆腐串里。秋夜的寒气被美食的香气冲散,热气带起温馨热闹的白雾,寒夜渐冷,冬日终至,但小吃街里不幸的人们未来只有暖春。
第95章
自从暑热退去以后,皇上就蠢蠢欲动地想出宫游玩了。随着天气逐渐转凉, 皇上每日望眼欲穿, 最后表示实在是宫里坐不住了, 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宫前往皇家猎场狩猎。
天家出行排场自然是要跟上, 除了宫妃大臣,大臣家眷也要跟着去。
姜舒窈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雀跃,对皇上大臣们来说去围场自然是狩猎的, 但对她来说去围场可不等于秋游嘛。
从接到消息的那一刻她就开始准备用品了,到了出行那日, 行李堆了一整个大箱子。
谢珣伤势渐好, 前些日子拆了包扎后就不再精细地养伤了。
他从院里进来,看着姜舒窈那一大箱子就头疼:“这是准备了多少?”
姜舒窈看见他, 一拍额头:“糟了, 我忘了把你的行李算上了。”
谢珣无奈:“不必了,我伤势并未大好, 不宜狩猎,去也只是走个过场,带几件衣裳便好,其余的什么也不用带。”
按理说谢珣作为有伤的病人, 姜舒窈应该紧着他,退一步, 把空间留给谢珣的行李。
但谢珣这么说了, 她实在是舍不得自己准备的东西, 便凑过去道:“谢谢你, 你放心吧,我带的都是能用上的,你出去狩猎,我就在屋里等你回来,备着吃的喝的等你,保证你能玩得很开心。”
谢珣垂眼看她,没有说什么。他正在活动右臂,左手还捂着胸口的伤,这么冷冷淡淡地垂眼看她,活像她明知不该还在欺负病人一样。
姜舒窈知道谢珣的性子,只是长得冷了,并不会因为这个怪她,但她仍然有点愧疚。
她踮起脚尖,凑上前亲了谢珣一口。
一触即离,谢珣没预料到,因为惊讶而微微瞪大眼。
姜舒窈笑道:“你真好。”
谢珣只是给她让了行李位置而已,并未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她这么正儿八经地夸他谢他,让他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又有点受宠若惊。
姜舒窈亲完他后又回去分门别类装置物件了,谢珣捂着胸口,在她身后站着。
姜舒窈朝左走,她也朝左走,姜舒窈朝右走,他也朝右走。
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儿,姜舒窈不注意都难。
她猛地转身看向谢珣,谢珣正在认真思考自己做了什么得到了表扬,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在脑子里打转的话脱口而出:“不必谢我。”
姜舒窈对他笑笑,点点头,转过去继续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