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之岚转了转眼睛。
师父舅舅在跟小师妹的情缘缘说话,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不方便进去听。索性按着裙摆在玉听风面前蹲下,一边同她一起整理药材,一边八卦道:“诶。小师妹,你不是说你情缘是大唐之后好几百年的人么?怎么找过来的?而且听说他还是在华山同你们遇上的,也习剑,除去没穿道袍,倒是跟纯阳宫道长们十分相似……唔,听说就连气质都很相似——说起来,我记得你好像从前几年开始突然就很不待见纯阳宫的道长,怎么会找了这么一个情缘?”
谁不待见纯阳道长了?玉听风扁了扁嘴,到底没说出反驳之语。
她知道谷之岚为什么这么想。
本来嘛,她是被师长们娇宠着养大,性情单纯天真,无忧无虑,在十四岁以前,最烦恼的事情大约就是没能独立治好花海生病的麋鹿。加之她一心向医,只要没有特殊情况,对所有第一次见到的人的印象都是积极正面、一视同仁的,包括那个时候前来万花谷的祁进以及他的一干师兄弟。
直到祁进杀害了谷之岚满门的内幕被曝了出来。
玉听风那会儿就算年纪很小,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杀人固然不对,可是有些恶人只能以杀止杀,倘若谷之岚父母当初是大恶人,被祁进杀了也便罢了,可问题是祁进当年乃是误杀。不仅如此,他杀了谷之岚全家还一直瞒着所有人,甚至妄想成为谷之岚的情缘,白首一生……
那时尚未及成年人腰间的小姑娘,跟在裴元身边,亲眼看到师姐在得知这件事后绝望悲伤到崩溃的情景,也是第一次知道了——何为“为情所困”。
只是那个时候她太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敢问,不敢问为什么师姐不把那个坏人杀了为父母报仇,也不敢问为什么师姐会那么伤心难过。
就算是到了今天,其实她也还是不懂——虽然已经知道自己父母的情况了,但是设想一下如果他们当初是死在阿雪的剑下……父母没有养过她,想象起来可能有些难度,那便代换成裴元师父苏意师姐他们……
想到这里,玉听风陡然白了脸。
谷之岚本来在看着药庐方向,暗暗想着也不知引得小师妹情窦初开,惦记至今的“阿雪”到底生得什么模样,一转眼便看到玉听风白了脸,连忙问道:“听风你怎么了?”说着搭上她的脉……跳得有点快……这是……被吓到了?
谷之岚想着,凝神抬手,轻拂过玉听风的几处穴道。
玉听风的脸色很快便变得正常了起来。不过小姑娘好像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没有出来,明明都要哭出来了,却还是咬牙切齿道:“……就算是阿雪……就算是阿雪,也必须玉石俱焚……必须死!”
谷之岚:……啊哈?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意思?那不就是殉、殉情?小师妹这么喜欢那个人?一会儿可得跟师父舅舅说说呢……
*
“……若我有朝一日发现、是我害死了听风的父母?”西门吹雪沉静的面容终于现出一丝裂缝,艰难地复述完这个问题,一脸“我一定是带了假耳朵”的表情看着裴元。
裴元神色依旧十分冷静,点了点头,道:“所以你会怎么做?”
显然这个问题并非是开玩笑。西门吹雪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认真思索这个根本不可能的假设。
之前他和玉听风一起从华山下来后,便直奔山脚下长安郊外的万花谷。
而来到这里以后,玉听风先是给他和她的师父,就是眼前这个叫裴元的人认识,然后她就被裴元支开——不过显然小姑娘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被支开的,还以为师父吩咐的事情确实很要紧呢。
再然后,玉听风的师父就把自己晾在一旁、自顾自地处理着手头的药材。
架子端得十分稳。
裴元过了好半天方才毫无诚意地道了歉,开始向他问话。
好在西门吹雪并非坐不住的人,就算被晾了半天,也丝毫没有显出半分焦躁与不耐,虽然实际上他心里也是很紧张的。
不过因为他紧张的表现是腰杆挺得更直,更加严重地板着脸,双唇几乎抿成一条线,倒是让裴元觉得他虽然年轻,却很沉得住气,而高看了他一眼。
刚开始的问话都很正常,询问姓名、出身、父母之类的……虽然大唐和大明差了好几百年,西门吹雪知道就算自己胡说八道裴元也没办法去查,不过他还是都如实说了,包括母亲早逝、父子不合之类的私事也都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了。
裴元显然很喜欢他这种坦然的态度,只是让西门吹雪万万不想不到的是,他话锋一转,问出了开头的那个莫名其妙地问题。
不过就算是莫名其妙的问题,岳(师)父的问题还是不能避而不答的。
西门吹雪认认真真地考虑了一遍,最后抚着剑身、坦然道:“我的剑只杀该杀之人,我此生亦从未为挥出的剑而后悔——该怎么做,是他人之事。”
“所以我说如果——如果你今天方才知道,听风的父母乃是被你因为误会所杀。”
若非玉听风父母的死因已经确定了,这话还真像个g。
当然,西门吹雪现在并不知道“g”这个词,却有类似的感觉,所以他不由皱起眉头,再次认真想了想,最后道:“也许……还是一别两宽罢。”——他不可能杀了玉听风,而以玉听风又杀不了他,最好还是永远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