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次愈拿起箸儿,夹起青团咬了一口。
和着艾草汁的糯米皮满带清香——那是春日独有的气息,柔软,却又嚼劲。可当郑次愈尝到内馅的时候,眉头一皱,这青团的滋味竟然不是甜的!咸口的青团,乍一吃进去,味道有些奇怪。可真当他细细品尝之后,却觉出滋味来。
咸与鲜本是相辅相成,馅心里的肉松绵而不散,丝丝缕缕,滋味浓郁。当肉松和沙粉的咸蛋黄拌在一处,二者之间却是奇妙的和谐。这一点咸味,将鲜味完美的激发了出来。再配上糯米皮的柔软与回甘,倒真是出人意外的美味。
郑次愈一口气吃了一整个,这才脸上带了点笑意。他向月牙儿说:“你的手艺是没话说的。只是——没想到小萧赚钱也是一把好手。”
月牙儿很诚恳的说:“月牙儿不过是赚一些养家糊口的小钱而已。我一介孤女,如今能够衣食无忧,是托了李知府和其他贵人们的福。如今的日子,已是大幸,再不敢想些其他。”
郑次愈的指节轻轻敲在案上,好一会儿,才说:“萧氏,你这胆子也是不小,竟然勾连李知府,哄抬杏花巷地价。”
他的声调并不高,却字字千钧,雷一般平地响起。
月牙儿呼吸一滞,面不改色道:“我一个小小女子,哪里有本事哄骗李知府?像李知府这样英明的大人物,又如何会为我所哄骗?”
因为紧张,她一开始语速有些快,慢慢地又成了平时说话的模样:“至于哄抬杏花巷地价,敢问郑公,何为‘哄抬’?从杏花馆和燕云楼以及后来各色店铺开业起,杏花巷由民巷成闹市,又何以是我能掌控的?”
“至于胆子大还是小,我若没胆子,早死了,为何能站在这里?”
“郑公明鉴,自然不会随意冤枉人。”
静了好一会儿。
郑次愈重新拿起箸儿,夹了一个青团,吃完了才说:“你这个女子,倒也有几分胆气。”
月牙儿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小女不才,愿为郑公效犬马之劳。”
“哦,你一个商户女,何以为我效劳?”
“茶肆饭馆,最是消息流通之地。郑公深受皇恩,自当体察民情,以达天听。小女虽只是个商户女,却也愿为郑公效萤烛之光。”
郑次愈放下箸儿,眯着眼,打量她。
他忽然一笑:“有点意思。”
他端起案上的茶盏,浅呷一口。
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
月牙儿见了,便立刻告辞。
郑次愈允了,轻描淡写说:“对了,你上回献的金箔蛋糕,贵妃娘娘很喜欢,给了些赏赐,等会儿叫人送你家去。”
第59章 打卤面
暮春初夏之际, 已经很有些热。坐在轿子里,则更加的气闷。
等小轿子回到杏花巷,月牙儿下轿的时候, 瞥见天际红彤彤的火烧云,将整条巷子都描画成了红金色。
吴勉就站在这红金色图画的中间, 一身白襕衫被光燃红,不知等了多久。
一见月牙儿, 他立刻迎上前来。
碍着旁人, 吴勉不好多言,只是他的神情明显很紧张。直到将月牙儿上下打量一番, 见她周身无恙,这才展颜。
“回来了?”
“嗯。”月牙儿从袖里拿出几个钱,塞给轿夫,神态平静。
一进杏花馆,伍嫂、六斤也围了过来。
但现下杏花馆还在营业, 这样多人围着也不大好,月牙儿笑一笑, 说:“没什么事, 就是请我去做了些点心而已。你们去做活吧。”
伍嫂见她神色如常,也松了口气, 便拉着女儿去忙店里的事了。
月牙儿同杏花馆里一些熟客打了招呼,样子很镇定,半点也瞧不出慌乱。
任谁见了,都觉得她无甚大事。
除了吴勉, 他盯着她握成一团的右手,就知道一定有事。或许连月牙儿自己都没察觉,每当她紧张的时候,就会把右手握紧,大拇指搭在食指指节上,像受到刺激团成一团的刺猬。
他默默跟在她身后,隔了两三步远,也不出声,像影子一样。
直到月牙儿安抚完众人,穿过杏花馆走回家。到了没有外人的对方,她这才长吁了一口气,手扶着椅子坐下,说:“今日把你吓到了吧?”
她临走之前,往留下的那张纸条上写着,倘若日落之前她还没有回来,就请吴勉帮忙去寻人。
“回来就好。”吴勉瞧见她顺手拿起画册扇风,知道她热,犹豫了一刹那,给她倒了一杯冷泡茶。他其实是不赞成月牙儿吃冷泡茶,一是从未听过这种吃法,二是觉得这样伤胃,怕她受凉。
月牙儿手触到茶盏,笑起来:“倒是因祸得福了,你个小古板也会给我倒冷泡茶吃。”
她连喝几大口冷泡茶,心里的那股子躁意,才终于被压了下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牙儿素来有个毛病,对亲近的人报喜不报忧,唯恐他们担心。这会儿吴勉发问,她没直接答,只是扯住吴勉的袖口,轻轻地晃:“我饿了。”
吴勉蹙着眉,把脸撇过去:“我去给你煮碗面。”
“要冷面。”
“不行,今日已经吃了冷茶了。”
他冷冷道,却不想把衣袖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