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还坐在圈椅上打瞌睡, 柳见青已换了一身全新的衣裳,从屋里走出来, 把她推醒:“都已经到子时初了, 怎么还坐着?要知道,接年需早。”
伍嫂也端了一盆发糕过来, 后头跟着六斤。
“姑娘,咱们就在中堂祭祀天地吗?”
月牙儿打了个呵欠:“就在这儿吧。”
以发糕为祭品,在堂屋里祭祀完毕。六斤又拿了一叠纸马,放在炭盆里焚烧。这个时候,街巷里的爆竹声也响起来了, 噼里啪啦的,一阵接着一阵。
真真喜气。
天才蒙蒙亮呢, 就有人前来敲门, 一看,是在杏花巷开店的老板们。
“除夕一夜元旦好天!恭喜恭喜。”
这是给月牙儿拜年来了。
这倒是猝不及防, 月牙儿还蒙着呢,柳见青便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低声道:“你看你,还没梳妆打扮呢!人家已经上门来拜年来了。”
“这, 我也没想到还会有人给我拜年呀。”月牙儿扭过头,悄声同她说。
她招呼了这几个来拜年的老板,送客之后,便立刻奔到房里去,梳洗一番。
“你这绑的叫什么头发,画的是什么妆?让我来帮你。”
柳见青看着发急,从月牙手上取下了妆奁,替她装扮起来。
在装扮这事上,柳见青是很有些天分的。寥寥数笔,便把熬了一夜的月牙儿,换了一种气色。
“我看你平常素面朝天的,还以为你不大喜欢胭脂水粉呢,没想到你竟然有扬州鸭蛋粉。”柳见青收拾着妆奁,同月牙儿闲聊:“看这螺钿漆盒的样式,是从扬州直接带过来的吧?那一小盒价格也不便宜了,难为你舍得。”
“不便宜?”月牙儿有些惊讶。
明明将这盒鸭蛋粉送给她时,勉哥儿也没说什么呀。
真是的,花这冤枉钱。
月牙儿拿过粉盒,紧紧攥在手里,心里埋怨着这个人不会说话,可嘴角却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元旦这一日,月牙几乎就忙着拜年这件事了,不是别人给他拜年,就是他给别人拜年。
在招待过最早一批登门的拜年客之后,月牙儿嘱咐柳见青帮她照看些家里。自己则带着礼物,怀揣名刺,去给其他人拜年去。
小轿子是老早就叫好的,就停在杏花巷门口。女轿夫还特地铺了红毡,换了大红轿衣,以映衬新年的喜气。
拜年拜了一圈,月牙儿终于到了薛府门前。
到这个时候,来薛府拜年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她在门房坐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过来接待。
行在后院里,总是随处可闻笑闹声,遇见许多来拜年的娘子夫人。然而当月牙儿走到薛令姜的院里,却忽然一静。
庭外寒风,轻轻吹动暖帘。
见月牙儿过来,絮因忙喊小丫头去捧茶和茶盒过来。
正寒暄着,小丫头捧过来一个茶盒。
絮因见了,生气道:“不是这个,同你说了,是那个紫漆盒的。”
“那个茶盒,说是其他娘子那边来了客,三爷叫人拿了过去。”小丫头怯生生的说。
听了这话,絮因立刻板起一张脸:“什么娘子?就是一个妾罢了!如今[なつめ獨]随便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把我们院里的份例拿过去了?”
被她这一凶,小丫头几乎要哭出来,却顾忌着今日是元旦,硬是忍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好了。”薛令姜将手中的笔往书案上一按:“元旦乃一岁之首,一开始就给我在这吵吵嚷嚷的,是嫌我这一年运气不够好吗?”
她说这话时,拿眼睛看着絮因。
“我……我也是为娘子生气呀!”
絮因眉头紧皱,很委屈,接过小丫头手中的茶盒往桌上一放,自顾自的走了出去。
薛令姜扶了扶额,从书案后转过来,在月牙儿跟前的圈椅上坐下。
“让你见笑了。”
月牙儿两手接过茶盏,讪讪说:“絮因姑娘,是有些小性子。”
“我也没法子,她是我乳娘的女儿,也算是我的奶姐妹,从前和我一起长大的。那时候,我要远嫁到江南,家里有几个大丫头都不乐意陪我过来,宁愿去跟着我那不成器的哥哥。也就她,不管不顾的跟着我。”
薛令姜说完,一双眼怔怔盯着几岸上的香炉,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
月牙儿瞧见着她的神情,竟是比上一次相见时还要消瘦些,想起听到的传闻,心下也有些不忍。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娘子不如放宽心些,就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也行。好歹让自己舒坦些。”
薛令姜苦笑着摇了摇头,她鬓上朱钗也跟着叮咛一声。
“我倒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可你刚才也瞧见了,他们哪里让我有清净日子可过。就这样凑合着过吧。左右我这一生,也就是这样了。”
月牙儿浅呷一口茶,原本不想多言的。可见她言语这样哀愁,还是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
“娘子赎罪,我倒有一言。人生在世,不过须臾百年。你如今也不过是桃李之年。若将人生比作四季,那现在还是盛夏呢,怎么就说这样的丧气话?我那个时候,爹爹死了,娘又改嫁,谁看了都要叹息一句可怜。可我这日子不也越过越好了吗?”
她认真的望着薛令姜:“人生在世,总会有一道坎的。跨过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