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鲁伯同月牙儿互相拜了早年, 父女俩转身走入人群之后。
月牙儿独自在檐下站了一会儿, 今日无风也无晴,街上熙熙攘攘的, 都是置办年货的人。
她听见一对夫妇在货郎摊上为了一支木簪讨价还价;听见巷落里有孩童在玩爆竹,“啪——啪”;听着一个母亲在哄她哭泣的小女儿,因为没钱再买第二只画糖。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在观赏一幅画。
目光疏离。
“萧姑娘,你收摊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迅速将月牙儿拉入尘世, 回头一望,是马氏身边的小丫鬟叶子。
叶子的面色并不很好看, 像憋着气, 语气很不好的样子:“东西你收到了吧?”
月牙儿点点头。
“那就好。”她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就打算走开。
“那个……”月牙儿喊住她:“我娘她, 这两天好吗?”
叶子脚步略停:“她好不好,你在乎?”
自从上回月牙儿和马氏不欢而散,马氏好几日都郁郁不乐。叶子因更亲近马氏,见此情景, 总觉得是月牙儿的错,如今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因此说话也格外刻薄,有心刺她一刺。
可是月牙儿并没有如她所料那般发怒,相反,她说话是很平静的:“那天的事,是我冲动了。”
“我还能送些东西到府上吗?”
叶子微微扬起下巴,看了她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她回到曹府时,马氏正在与曹百户说话。
“我不爱金钗,你就是给我买了也是白买。”
“这大过年的,旁的人一身俏,你连跟簪子都不戴。那上门拜年的女眷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叶子走到门外,高声喊道:“五娘子,要给你添点茶吗?”
“添些吧。”
叶子便从偏房提了一壶水,轻轻推门走进去。
屋里,马氏和曹百户一左一右相对坐着,她低头闷声打着络子,曹百户则端着茶盏出神。
叶子上前往茶盏里添水,身子一转,显出她左臂上拎的包袱。
那是马氏给月牙儿装东西的那个包袱。
见状,马氏不由得秀眉紧蹙。
曹百户也看见了:“这是什么?”
叶子将茶壶放下,一边揭开包袱一边说:“是萧姑娘硬要我拿过来的东西。”
打开一瞧,马氏的首饰整整齐齐、一个不少的摆在那里。还有一张纸和一个油纸包。
曹百户看了包袱最上面的金钗一眼,又望一望马氏,没说话。
他顺手将那张纸拿起来,一看,原来是张字据。上书“某年某月某日,马氏借萧月多少多少钱,什么时候归还,归还时需要付多少利息”云云。
“倒是有趣。”曹百户懒懒的倚在靠山上,转手将字据递给马氏。
马氏接过,扫了一眼,就塞在袖子里头。
她原是不识字的。
曹百户又叫叶子将那个油纸包呈上来,揭开一看,原来是一盒儿花瓣形状的糕点。
橘红的花瓣,自内而外颜色渐深,像天边染过晚霞。花瓣微微卷曲,温柔地包裹着一个小圆团儿。那小圆子是绿色的,被花瓣护在怀里。
他将这花瓣形的糕点递给马氏,笑问:“认得是什么花?”
马氏用双手接过,微微摇头。
“有诗云‘唤作忘忧草,相看万事休。若教花有语,欲解使人愁’,这是萱草花,她借着这个糕点给你道歉呢。”
萱草花,又名忘忧草,本是千年来母亲的象征。月牙儿的歉意与感激,都藏在这萱草花糕里了。
马氏拿起一个,轻咬一口。是豆沙馅的,却没有放很多糖,需要细品才能察觉红豆的微甜与清香。
曹百户起身,向她道:“行了,我到大娘子那去,等会儿一起吃年夜饭。”
等他走了,马氏立刻将那纸字据从琵琶袖里拿出,揉成一团,丢在炭盆里。
火舌立刻将纸烧成灰,马氏望着那道烟,心底涌上些许愁绪。
这家家团圆的年夜饭,月牙儿是一个人吃吗?
日光渐渐暗下来,家家户户点起了灯。就是最抠门的人家,在除夕这天晚上,也会多点一盏灯。一盏又一盏明灯,浮在夜色里,连成一片,像天上的繁星透在镜湖里,如梦如幻。
杏花巷里的鞭炮声远远近近,此起彼伏。
月牙儿将薛令姜送的那套衣裳穿上,还施了一层薄薄的鹅蛋粉,点完绛唇,她揽镜自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