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望坐直了些身子:“你看,我说的这些事物都太不具象,在现实中简直可以说是夸夸其谈的典范。但到了我们编织的那张‘网’上,你都可以把他们具象化。只要我有足够的金钱,我就能换来等价的东西。我的官职,我的qiang/支,我的生活,我的身份。”
“网?”魏秋岁似乎觉得有趣,居然难得笑了起来,“你所谓编织的网,真的不是作茧自缚吗。”
“孩子,我们不玩文字游戏。”刘望说,“就拿你来说吧,你外形条件不错,这么拼死拼活在一线干一名刑警,这些年也刚升为个副支队长,虽然你确实晋升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是一名刑警中的佼佼者,但是有什么用?还不是拿那些微薄的工资,如果之后你娶妻生子了,你会不会觉得生活让你给不了他们一个富裕的环境苦恼?或者之后你老了,因为这份工作落下一身的病痛,最后没钱治病,苍凉死去,这么凄惨地过了一辈子……”
“说够了?”魏秋岁看了眼手机,“市局的车也差不多到了,还有什么话,一口气说完。”
“我就是为你不值。”刘望似乎在争取最后一点的机会,“你这么优秀的条件,没必要的。”
魏秋岁不想再理会他的发言,刘望又像演说家似得说了一大堆话,发现魏秋岁真的油盐不进,又把目标投向了站在门边的余非。
余非眨眨眼,作投降状:“你饶了我吧,如果你真的想说服我上网冲浪还是省省吧,我对网络的了解仅限于看看在线视频。”
市局的车停在了门口,几辆黑色的suv而不是警车。雨还在下,门口卖玉米的阿婆走到屋前,有些莫名地凑着头:“今天怎么那么热闹,来我这吃饭的人还挺多。”
余非看着市局的人进了屋子,自己转身去和阿婆聊天,笑道:“阿婆,我的玉米呢。”
“锅里暖着呢。”阿婆说,“你们几个在屋里打牌,什么时候吃饭啊?”
“怕是来不及吃饭了,我们要办事儿去。”余非从口袋里掏出一搭钱数了数,“阿婆,玉米钱。”
“这怎么那么多,你们吃饭都不需要这么多的。”阿婆喊道。
与此同时,身后的几个便衣押着屋内的人出来,用外套罩住了几个人的手铐。阿婆背对着他们,也耳背,根本听不清也分辨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魏秋岁最后一个从屋内出来,他靠着门遥遥地看向余非,余非冲他微微点头,低头对阿婆道:“阿婆,要的,我们不小心弄坏了你几个桌子。这是修桌子的钱。”
“你们打架了吗?”阿婆不解道。
“没有。”余非笑着往她手里塞了塞,“你拿着就好。”
……
阿婆坚持表示,这桌椅也没怎么损坏,又没吃饭,拿着这么多钱很不好意思,于是给余非把整个锅里的玉米都兜起来装好。
上了车,余非就缩在副驾驶和个土拨鼠一样啃玉米。
玉米又香又糯,他啃得咯吱咯吱响得满足。
魏秋岁手打了个左跳变道,叹了口气:“你真是变了。”
“嗯?”余非看着窗外,“是觉得我现在还能专心致志啃一根玉米非常意外吗?”
“不。”魏秋岁说,“就是觉得你长大了,对很多东西的分寸拿捏有度,让我很意外。”
余非转过身子,把啃完了的玉米杆子扔进垃圾袋里,抽了张餐巾纸一根根擦着手指。
“但你还是很善良。”魏秋岁说,“我喜欢你的善良。”
“是吗。”余非擦完手,用手撑着头傻笑,“让你说出喜欢这两个字,真是了不起。”
“余非……”魏秋岁又被弄得无奈了,“我在改。”
“我知道。”余非点点头。
“但……四下无人的时候说出……那个,还是有点困难。”魏秋岁咳了一声,“再给我点时间……”
余非反应了两秒“那个”是什么,猛地坐起身子:“不行,这事儿不能拖啊,脸皮这种东西多练练不就出来了?来来来,反正现在没人,你和我啵一个呗。”
“……”魏秋岁马上闭嘴不说话,一副专心开车,心无旁骛的样子。
“艹,你他妈这还说爱我?还说要改?”余非又躺了回去,“我信了你个大头鬼。”
“……咳。”魏秋岁轻声说,“我……好吧……”
一辆卡车带着巨大的轰鸣声从他们身边穿过,余非抬眼看看,还想吐槽一下为什么高速上卡车还能超他们车,就感觉到空气中好像有什么奇异的声音。
“???”余非在这轰鸣声过去之后,看向魏秋岁,“你刚刚是不是……”
“……”魏秋岁不说话,一副无事发生过的神情。
“你刚有吧!!”余非喊道,“再来一个!我没听见!不算!”
“坐好。”魏秋岁低声咳了两声,“别闹了。”
魏秋岁把车停在市局的停车场后,陈晖彬就赶了出来和他打招呼:“魏哥。”
“嗯。”魏秋岁点点头,“吃饭了?”
“吃完了。”陈晖彬应了一声,对着余非大力挥手,“师兄!!好久不见!”
“……”余非一脸不情不愿地挥了个手,“啊。”
陈晖彬绕过车子,走到魏秋岁旁边,边低声捂住嘴道:“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曾队听说你们把人给逮了,一直到现在都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魏秋岁:“……”
魏秋岁和余非走到支队长办公室门口,余非顿了顿脚:“我就不进去了吧,你自己和他谈。”
“一起。”魏秋岁拉着他的手腕,强行把他拽进了屋子。
曾健坐在办公桌前,戴着一副老花镜,看见余非和魏秋岁进了,低头抬眼,抬头纹都露得明显:“来了啊。”
他说罢,把老花镜往桌边一脱,双手交叠在前胸的位置:“听说你们把刘望给逮了?”
“嗯。”魏秋岁说,“我们也没想到这么巧合。”
“……”曾健叹了口气,“也差不多啦,之前我和你说的那件坏消息……”
“什么坏消息?”余非在旁边插嘴道。
“你还没和他说啊。”曾健手点点桌子,“我之前啊,和小魏说,我有个好消息和有一个坏消息。好消息他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吧?”
“嗯。”余非点点头,下意识地挺了挺胸。
曾健笑起来,对着他伸出手:“那么欢迎你加入刑侦队,余非。某些形式还是要走一走的,所以以后作为一名辅警,也是我们警队的一份子,大家以后都要为社会和警队做贡献,让警队以你为荣。虽然说是辅警,但是待遇什么的都和辅警不同,这点你就放心吧。”
“是。”余非笑着应声道。
“坏消息就是,津溪别墅的案件的重开调查被上面驳回了。”曾健看着他,“我知道你们对这个案子的迫切心情,也多多少少知道老魏的一些想法。但这起案件的关系复杂,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当年本身因为这起案件所涉及的地域问题产生纠纷,而且法院已经下了判决,意味着结案。再推翻重来,基本就等同于整个案子推翻重来。本身黑溪市之前的那场闹剧,就是一场对警方的嘲讽,我们不能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余非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如果警方一味纵容了这样的行为,到头来是对警方公信力的损害。
曾健站起来,从桌子后方绕过来,靠到桌边,单手把玩着自己的眼镜:“不过,既然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还是要说上一句。你们这群孩子都有个毛病,也不知道是不是逆反心理。魏秋岁,带头的就是你。我从你跟着我开始就发现你这点了,你总是在挑战我的底线。我这回如果在这说了所有人不许再追查津溪别墅案件了,你就是第一个不听话的。”
“……”魏秋岁咬了咬嘴唇,“曾队我……”
“别解释,我不听。”曾健一摆手,“这屋就我们仨,我们彼此也不装腔作势了。查,可以,但是我能提供的资源有限,如果能查出个所以然,并且抓住了秦家兄妹还有其他在逃的通缉人员,那是最好不过,皆大欢喜的事情。但如果查不到,所有的风险都要我们自己承担,你了解后果吗?”
“我了解。”魏秋岁说。
“行,了解就行,我就不多废话了。”曾健看着他们,“以上的对话从出了这个房间开始就给我全部忘掉,我们现在所有的发生的事情已经不可逆,是在被迫向前,既然如此,那你们就放手去查。”曾健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
余非下午办完入职,去魏秋岁的办公室找他。领了制服之后,他还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穿上试试。
他穿的制服上只有杠没有星,和他在警校时的制服多了一拐。通常来说,但他仍然觉得很兴奋。
这种兴奋感,并不是一身制服带来的,也不是辅警这个身份给他带来的。
他在更衣室里的立镜前左右看了看,想起了自己刚上警校时候的样子。镜中的自己已然二十六岁,和十八岁那张青涩的脸重叠一起,眉宇之间的神采飞扬和嚣张依然存在。
二十七岁,离三十岁已经走了大半,混到现在还只是混个辅警的职业,在平常人眼中看来或许不屑一顾,人说三十而立,但对余非来说,这仿佛意味着一个非常崭新的人生开始。
魏秋岁忙完了,在局里上上下下找不到余非。问了人才知道他去了更衣室,魏秋岁大概猜到了什么,进了更衣室后转身锁了门,就看见站在镜前的余非。
他很久没有看余非穿制服了,制服的魔力就在于,穿上之后挺拔漂亮,可以把一个人衬得气质卓群。而余非这样的眉眼,又特别适合干干净净的一整套。
心中欣喜的同事,魏秋岁还有一丝丝的心痒。
余非站在镜前,看见了身后的魏秋岁,立马回头道:“你也太吓人了,进门都不喊一声的吗。”
魏秋岁没有理他的言论,而是上下打量他,评价道:“很适合你。”
“争取把肩章加上星。”余非指了指。
“好好努力,所有的路都为你铺好。”魏秋岁温柔地看着他,而后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你真的很优秀。”
余非把衣服换好,看了眼手机,低声说:“其实我晚上想约我爸妈吃个饭。”
“啊……”魏秋岁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先斩后奏。”
“对啊,总要和他们坦白,我终于当了个警察。”余非说,“虽然我爸妈对你的偏见消失了大半,我看对警察这个职业……说真的,我心里没底。”
“我陪你吧。”魏秋岁说。
“嗯。”余非点点头。
他确实很久没见过父母了,自从上次和魏秋岁一起吃了个饭后,母亲已经取消了曾经对他每天一个的电话,微信倒是依然坚持不懈地分享着养生秘籍,以及她异常热爱的中老年表情包。
但这种改变,让余非还是觉得开心。
并不是开心于被亲妈解除了控制,而是他亲妈终于可以在他的世界中“理解”一点他了。
和爸妈说了晚上会带着魏秋岁回去吃饭,爸妈也很激动,虽然执意要在家里解决晚饭,一定要给魏秋岁做上一桌子家常菜。
余非曾经非常不理解这种做法,为什么明明可以在馆子里吃得又便宜又好,却非一定要在家里一个个菜做得又累又费劲。
不过这回他倒是能了解了一些,他和魏秋岁特地去超市逛了一圈,边推着推车边夹着手机和自己的亲妈通电话。
“鱼?鱼你们买了啊,肉也有了,那我们俩买点啥啊?……什么玩意儿?土豆烧肉?”余非说道,“土豆你们还是自己切吧,魏秋岁切个土豆能把我吓死。”
推着超市手推车的魏秋岁:“……”
“鸡?那我炒个辣子鸡呗……不吃辣啊,靠,你们俩真麻烦!”余非喊了一句,又认怂道,“错了错了我错了这位女士,不能晚上不给我饭吃,我是不是你亲儿子啊……”
他推着车记了一会,才和亲妈挂了电话,转头和魏秋岁说:“我妈说让我们俩做俩不折腾的菜。”
“……那是什么菜。”魏秋岁的目光略过冰柜区里一排排的半成品熟食,“不折腾的菜,这些算不算?”
“半成品会显得我们很没诚意也很没面子。”余非又走了两圈,拿了两盒鸡翅鸡腿往购物车里丢,“好歹也来点正儿八经的食物,不能让那俩觉得我们俩在外面顿顿吃不好,要向他们展示一下,我们是有生存能力的!”
“余非。”魏秋岁手中掂了掂一筐鸡蛋,把它们放在了前面的篮子里,又看向了一盒皮蛋。
余非等了半晌都没等到魏秋岁的后文,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魏秋岁似乎在做什么决定,一直翻来覆去地看皮蛋,似乎是在找生产日期。余非受不了,拿了皮蛋就往购物车里扔,把他拽直了看向自己,“有什么话,直说。”
“就是想问问你,想不想搬来和我一起住。”魏秋岁说,“……但我觉得你可能未必想,就马上放弃了。”
魏秋岁和余非现在一周住在一起两三次,多数时候是余非去魏秋岁的家里。
余非生活上并不邋遢,但人懒。东西不脏却不爱规整,弄得家里常年有种凌乱感,但他的特技就是在这堆凌乱的东西里准确无误地找到东西。
“哦,嫌弃我啊。”余非推着车转头慢慢向前移动。
“我不是这么意思。”魏秋岁赶忙加快了脚步走到他旁边,“我在生活上是个很单调的人,怕你觉得不习惯。一周两次的话还能忍受,但时间多了觉得你未必能忍受这种单调。”
“你怎么知道?”余非单脚踢着购物车的单杠往前滑动,语气里有些不满,“如果我不能忍受,我连看你都不会看一眼。还有,你别老觉得自己无趣又单调的,你其实挺有生活情趣的好吗。”
魏秋岁意外地挑挑眉毛:“我可以理解为,你答应了吗?”
“为什么不答应。”余非伸了个懒腰,转头看着魏秋岁,手还在他的大衣摆里伸着,“明天我就去搬,是你自己把我招进来的啊,可别反悔,以后抱怨余非真烦人希望他赶紧滚出我的小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