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傍晚太阳一落山,天迅速就黑了。
舒舒从坤宁宫出门时,还有几分夕阳余晖,到书房外,跟随的小太监已经点起了灯笼。
“娘娘,您这边请。”大李子一面说着,一面递上一盏精致的琉璃灯,“皇上吩咐,奴才们不得相随。”
“里头还有什么人在,二阿哥呢?”舒舒问。
“都退下了,只有皇上在。”大李子说,“娘娘,您请。”
舒舒觉得古怪,大婚以来几个月,她一直觉得玄烨是个大大方方的人,这会儿这样神秘,总不见得,是要为了那件事来作弄她。
可是,来都来了。
舒舒定下心,提着琉璃灯进书房,沿着回廊走过院子,最深处便是玄烨的课堂。他平日就在这里听太傅们讲课,从前只有二阿哥陪着,如今还多了一些宗亲世家子弟。
“皇上?”舒舒在门前立定,朝里头喊了声,“您在吗?”
“进来吧。”玄烨爽快地回答。
书房里,玄烨坐在太傅的位置,见舒舒进门,便指向自己的座椅:“你坐那里。”
舒舒摇头:“那是皇上坐的地方,臣妾不能僭越。”
玄烨说:“除了太和殿乾清宫的龙椅你不能坐,这天下只有你,哪里都能坐,因为你是朕的皇后。”
舒舒坚持:“这是皇上赐予臣妾的荣耀和权利,但臣妾也有保留不用的自由。皇上此刻要强行令臣妾坐下,臣妾不敢不从,但若能让臣妾自己做主,臣妾不想坐。”
“你才十二岁,却像个大人。”玄烨说,“这样多没意思?”
“回皇上的话,不论是孩子还是大人,臣妾都已经是大清的皇后,多做几年孩子,不见得能多多少快乐,不如尽早适应如何成为皇后,对将来才有好处。”舒舒说着,在边上随便找了一处坐下。
玄烨的目光,停留在舒舒的脸上,类似的话,他对皇祖母说过,再次听见,竟然是出自舒舒之口。
彼时不知皇祖母是怎样的心情,但此刻,玄烨莫名对眼前的人多了几分心疼,怪不得皇祖母总每每念叨,要他别太逼迫自己。
“朕知道了。”玄烨说,“你说的很对,我们不过是小孩子的身体和年纪,但早已没资格做孩子。”
“多谢皇上。”舒舒欠身致谢后,再挺直背脊,问道,“皇上,您召见臣妾来,可有吩咐?天色已晚,不能耽误您用晚膳,皇祖母跟前每日等着人回话您的起居饮食,迟半刻,皇祖母都会担心。”
“原本朕是想让你坐在那里,让朕看一看,太傅平日里是怎么看见朕的。”玄烨一笑,“算了,你不愿意,朕不能强求你。”
“请皇上恕罪。”舒舒道。
“还有一件事。”玄烨终于严肃起来,“朕想听你说实话,为什么要请皇祖母来阻止朕锻炼身体?你是觉得朕光着膀子,太粗鲁了,不体面?”
舒舒垂下眼眸,神情郑重。
玄烨则道:“朕相信你没有告状,你说的话,朕都愿意信。”
舒舒抬起眼眸,明明早上他还那么生气,说自己言而无信,还不老实。自然,那是气话,但气话,也让人伤心。
玄烨仿佛猜到了舒舒的心思,大大方方地说:“但朕需要一些解释,才能收回那些话,所以请你来,我们好好说。”
舒舒起身,朝皇帝福了福:“因为这件事,只是皇上以为外面的人不知道。就在您和臣妾说好不外传的第二天,臣妾就接到家信,他们询问臣妾,您是不是大清早在冰天雪地里跑。”
玄烨顿时怒了:“索尼?”
舒舒道:“索额图。”
玄烨哼笑:“果然,朕知道,你这个三叔,是很精明刁钻的人。”
舒舒垂眸:“他们能知道,还有些人也一定会知道,至于是哪些人,臣妾以为,皇上心里一定明白。”
小小少年,老成地一叹:“朕明白。”
“是。”舒舒又坐了下去。
玄烨想了想,再问:“现在这样说清楚,不是很简单,为什么要惊动皇祖母,绕那么大的圈子?”
舒舒是思虑周全才决定这么做,玄烨此刻不论问什么,她心里都有答案,毫不犹豫地便回答:“因为这样看起来,皇上就像个孩子,让皇祖母操碎了心的孩子。而不是因为您察觉到外面的眼睛,才隐藏起自己的刻苦用功,如此,能让他们少一分怀疑,都是对皇上有益的事。”
“如此谨慎?”玄烨简直是惊喜,这是他完全没想到答案。
“是,因为是皇上的事。”舒舒道,“也就是臣妾自己的事。”
玄烨起身走到舒舒面前,抱拳深深作揖,舒舒忙站了起来,玄烨却按着她坐下:“朕给你赔不是,早晨那些话,朕每个字都收回来。”
舒舒展颜:“皇上言重了,是臣妾没能顾及您的感受。”
玄烨回眸看了看太傅的坐席,眼睛一亮,对舒舒笑道:“这样,你去那里坐,然后看看朕坐在这里是什么样子,然后告诉朕。”
他伸手就抓舒舒的手,拉着她绕过太傅的书桌,舒舒想要推辞,玄烨说:“你教了朕那么有用的道理,怎么坐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