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缓缓从蒲团上站起来,佛堂内除了齐齐格,便只有苏麻喇,即便是佛堂外,也只寥寥几人。
启祥宫里原先伺候姑姑的宫人都已打发到别处或送回家乡,明年二月姑姑的梓宫回盛京时,阿黛也会跟着过去,她要为姑姑守灵。
在这里,就算大吵大闹,外头也听不见,听见的,也不会说出去。
但玉儿很淡定,反问面前浮躁而尖锐的人:“膈应?福临要膈应什么?”
齐齐格失望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后,冲到佛祖座下,指天发誓:“佛祖在上,今日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若有半句谎话,便要她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苏麻喇很担心,可玉儿拦住了她,便见齐齐格转身回来,怒视着玉儿:“我们姐妹二十几年,互相扶持,甘苦与共,到如今一把年纪了,玉儿,你背叛我?今日我只求你一句实话,你和多尔衮到底有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玉儿道:“你的病养了这么久,都不能好吗?”
齐齐格脸色铁青,横眉竖目:“我哪里来的病,何必挖苦我?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你的心思我还猜不透吗?告诉我,布木布泰,你老实告诉我!”
大玉儿靠近几步,主动凑在齐齐格的眼门前,把她的脸完完整整地搁在齐齐格的眼珠子里,肃然道:“既然你了解我,猜得透我的心思,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还要来问我?你仔细想想你说的话,是不是自相矛盾?齐齐格,眼下不论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早就有个答案,但凡合不上你的答案,便是我骗你欺你,不如你先明说,你想要什么答案,就是闭着眼睛瞎编,我也可以满足你。”
齐齐格怔然,目光直直地闷了半晌,急得上火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玉儿,当年你失意痛苦时,我陪着你去赫图阿拉,陪着你醉酒撒欢,看着你笑看着你哭,陪你度过最难的那段日子。我何曾想过,有一天你会亲手把刀子插在我的心窝上,还不叫我死,要看着我慢慢地把血和泪都流尽。玉儿,你好狠的心。”
“我是若狠心人,也不会有今天。”大玉儿叹息,转身看向庄严肃穆的佛祖,“我就是心太软,到头来折磨自己一辈子。”
“我只要你一句话,可你不肯说。”齐齐格道,“为什么,玉儿,为什么不说实话?”
“你想听什么?”
“皇父是什么意思,玉儿……”齐齐格痛苦地问,“你要嫁给多尔衮了吗,福临同意了吗?”
玉儿叹:“皇父只是比叔王听起来更尊贵,周武王称姜子牙为尚父,齐桓公尊管仲为仲父,连阿斗都敬诸葛亮一声相父,福临如今要将他的十四叔尊为皇父,不过是因为多尔衮功勋卓著,难道你以为,福临要认多尔衮做爹?”
齐齐格的身体禁不住晃动,苏麻喇上前来搀扶她,但还是被她推开了。
玉儿道:“这件事,还要从阿济格说起,他居功自傲,向福临讨叔王衔,要与多尔衮平起平坐。当初多铎逼福临杀豪格,福临犹豫,换来多铎带兵逼宫,那孩子生怕也激怒阿济格重蹈覆辙,想了一整晚才想出这个法子。在福临眼里,多尔衮的地位,不仅无人可以超越,也不能轻易平起平坐,这都是福临的意思。”
“都是……福临的意思?”齐齐格动摇了。
“信不信由你,左右你自己认定的事,谁说你都不信。”玉儿道,“该说的我都说了,睿王福晋,跪安吧。”
齐齐格往后退了几步,险些自己绊着自己,差点摔倒时玉儿及时伸出手,拽住了她的胳膊,但齐齐格站稳后,直直地盯着她的手看了须臾,就推开了。
“齐齐格,身体要紧。”玉儿不忍。
“佛祖面前,你若骗我,会不得好死。”齐齐格声音干哑地说,“玉儿……我能信你吗,事到如今,我还能信你们吗?”
玉儿从容淡定地说:“那就好好活着,看我是怎么死的,你就有答案了不是吗?”
“呵……多可笑……”齐齐格凄凉地惨笑,转身晃晃悠悠地走出去,扶着门框艰难地跨过门槛,瘦弱单薄的身体,渐渐消失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