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八年八月,盛京上下为准备一年一度努尔哈赤的祭奠而忙碌,今岁因大清入关在即,皇帝更叮嘱要隆而重之。朝野上下估摸着,恐怕在祭奠之后,大清就要再次发兵,正式冲开北京城的大门。
初五那一日,多尔衮领命前往赫图阿拉祭告先祖,待他归来再祭奠父亲努尔哈赤后,皇太极便将命他带兵杀入北京。
多尔衮离开皇宫前,遇见福临从校场归来,小家伙一整个夏天晒黑不少,瞧着不再是那细皮嫩肉的模样,像个男孩子了。
“十四叔,下次带上我一道去赫图阿拉,我从来都没去过那里。”福临站在马下,仰望着多尔衮,“还有岳乐哥哥一起去。”
多尔衮温和地说:“十四叔记下了,等福临再长高一个脑袋,十四叔就带你去外面闯荡,不过你要答应十四叔,在宫里要听你额娘的话,听皇额娘的话,做个孝顺的孩子。”
“我知道。”福临大声答应,“等我长大了,我还要保护额娘和皇额娘,还有姐姐。”
多尔衮俯身摸了摸福临的脑袋,命嬷嬷们将九阿哥看护好,便策马扬鞭离开了皇城。
他一路奔到盛京城外,鄂硕带人前来相送,多尔衮叮嘱道:“我不在的日子,如有万一,而你们无力对抗,去找代善找索尼,务必保全内宫女眷和九阿哥的周全。”
鄂硕谨慎地询问:“王爷,豫亲王也在京中,何不……”
多尔衮摇头:“不要找他们,鄂硕,你听我的安排,其他的事一切不用管,保全内宫女眷和九阿哥的性命,是你唯一的责任。”
“末将听命。”鄂硕抱拳应道。
但鄂硕觉得睿亲王似乎多虑了,他在多尔衮离开后,上朝见过皇帝,皇太极除了消瘦,并无其他异样。朝堂上所提任何事,事无巨细,皇帝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既没有糊涂也没有懈怠,只不过比从前温和,但温和归温和,震慑朝野的威严分毫不减。
皇帝既然无病无灾,能有什么意外,鄂硕在紧张了数日后,渐渐放松了警惕。
八月初九这一日,和往日没什么两样,皇太极在崇政殿过问了先帝祭奠的各项事务,略作指摘后,便回内宫休息。
走过凤凰楼时,一阵秋风卷过,扬起沙尘落叶,皇太极迷了眼,可很快就有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搀扶他,他睁开眼,便看见了玉儿淡定从容的面容。
“你倒是及时,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朕吗?”皇太极嗔笑,一面伸手摘下了落在大玉儿发鬓上的秋叶。
“这是自然的,皇上休想逃过我的眼睛。”大玉儿笑着,见皇太极站稳了,便松开了手,“要去关雎宫吗?”
“去坐会儿,朕有些饿了,你去膳房瞧瞧,有没有合朕脾胃的东西吃。”皇太极径直往前走,“朕自己倒是一时想不出来要吃什么。”
大玉儿应下,命苏麻喇跟着皇帝,自己带着其他宫女往膳房去。
关雎宫里依然整洁清净,皇太极在海兰珠的牌位前上了一炷香,轻轻擦拭名牌后,便靠在美人榻上休息。
不知歇了多会儿,苏麻喇为他盖毯子时,皇太极并没有醒,可是闻见熟悉的香气,他睁开了眼。
送到面前的食盒里,摆着几件蒙古点心,是当年海兰珠亲手为大玉儿做的,说那是大玉儿爱吃的东西。
彼时皇太极觉得那香气似曾相识,可如今已经记不得,他到底是为了怄玉儿生气拦下那些吃的,还是为了让海兰珠对自己留有印象。
原来时间,真的会冲淡记忆,或许前一刻还觉得某件事恍如昨日,下一刻,就忘得干干净净了。
曾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仇恨和伤痛,会淡化在时间里,曾以为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人,渐渐连面容声音都不记得了。
“朕不想忘了你姐姐。”皇太极没头没脑地说,“就快两年了,这宫里的人,差不多都已经把她忘了吧。”
大玉儿却只当做没听见,将点心夹在小碟子里递给皇帝,转身去倒茶水,笑道:“福临这几日天天问,十四叔从赫图阿拉回来了没有,说他也要去赫图阿拉瞧瞧。是皇上答应的吗?皇上以后可别胡乱答应他什么,叫我和姑姑为难。”
皇太极慢条斯理地吃着点心,不以为然地说:“福临不是去过赫图阿拉吗,朕记得,是你带他去的。”
大玉儿心里一咯噔,端着茶水走来,故作生气地说:“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阿哲还抱在襁褓里,哪里来的福临?那回你把我接回来后,我可再也没去过赫图阿拉,福临当然也没去过。”
皇太极恍然记起来,笑道:“朕记岔了。”
他慢慢地吃完了点心,感到腹中温暖惬意,慵懒地舒展身体,大玉儿问他:“是不是没有姐姐做的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