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丫头,当姑娘我是纸糊的?”
然而再是抱怨,曼青等人也依然不为所动,只抿着嘴笑着守在一旁,一副只要她敢乱跑,她们就要动手逮人的架势。
纪清歌没奈何,好在左近就是一株桃树,一簇簇的花苞挂在枝头,纤小圆润,花苞顶尖上微微吐露些许的粉色,也有个别开的早的,隐约带出一丝丝馨香。
坐了一时,正想继续走走,还没起身,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声隐隐约约的由远而近,似乎还夹杂着低低的抽泣,纪清歌心中纳闷,不由望了过去。
从她坐的地方,斜斜遥对着的就是垂花门,此时门外正有一队仆妇正抬着箱笼,提着包袱,迤迤逦逦的从外经过。
“那是……?”
曼芸张望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柳姑娘要归家了。”
咦?
纪清歌循声望去,果然看见跟在七手八脚抬着东西的仆妇身后的,正是柳初蝶和秋霜这一对主仆。
柳初蝶似乎是并不情愿,手中握着帕子不时擦拭着眼角,脚下步子磨磨蹭蹭走得极慢,秋霜在一旁垂着头一步步跟着。
“怎么突然就回家?”纪清歌有些纳闷,她记得表嫂曾同她说过,这位柳姑娘追着卫家进京的打算是想让卫家替她相看人家,而之前秦丹珠也曾有此意,所以诸如踏春这类的活动的时候也曾带她出去见人,如今这突然的是……不给她找了的意思?
虽然那一次雨夜伏击之后,秦丹珠曾负气的说过一句叫柳家接回去,但其实后续并没有真的动作,纪清歌心里知道,这其实是卫家从上到下到底还是心肠柔软的缘故。
柳初蝶比她长一岁,她今年已经十六,柳初蝶都十七了,这个年纪若真被送回柳家,能有什么像样的人家可嫁?
卫家再是觉得这姑娘不懂事,也无非就是严加看管,婚嫁总是女子一生中的大事,这姑娘虽是性子不招人喜欢,可终究也不算大罪过,并不真的忍心误她一辈子,无非就是出嫁之后少些来往便是了。
可这好端端的,却怎的突然要出府归家?
“姑娘不知道,她……”一旁曼朱快人快语的刚说了半句,就被曼芸一个眼神止住,然而这一幕落在纪清歌眼中却更添几分疑惑。
“如何?”
曼芸见遮掩不过,犹豫了一瞬才道:“这样的话本不该说给姑娘听,没的污了姑娘的耳朵,可……叫姑娘心里有个成算也好……”
说着,轻轻往那垂花门外一努嘴,轻声道:“柳姑娘她……前两天不知怎的偷偷溜出了院子,摸去了青云苑。”
……青云苑?
那不是……三表哥卫辰修的……
纪清歌怔了一瞬,猛然之间明白了过来,顿时抽了口气。
曼芸见她明白了,意味深长的微微点了下头,这才道:“就是如此,夫人才容不得她了。”
纪清歌难掩惊愕:“她……这……她怎的突然弄这样一出?”
“具体的奴婢也不太晓得,好像是听夫人院子里的姐姐们说了一嘴,说是给她寻了个举人,准备明年下场一试的,夫人那日去了她院子里跟她说了一下那举人的家境品貌,听说柳姑娘当时就哭了,夫人见她哭了,心里觉得怪没意思的,只能说那就罢了,再寻便是,可谁知当晚就……”
这样的事别说是纪清歌听着匪夷所思,就连曼冬曼芸这两个宫里出来的刚听闻的时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以柳家的身份,如果不是安国公府出面在给她相看,人家才华横溢对参考颇具把握的举子就是那么好寻的?已经是举人,再经一次春闱,考取了进士就能跻身官宦门户,国公夫人杨凝芳也是用了心给她选了一个学识颇佳的,只要用心攻读,基本不用担心会名落孙山。
到时候柳初蝶就是原配正妻,再有国公府偶尔帮扶一二,仕途平稳顺风顺水,自然也就有了自己的顺当日子过。
可……这柳姑娘却不知究竟是怎么想的,只听说是个无官无职的读书人,眼泪就跟开了闸门也似,口口声声哭着求舅母怜惜她。
直把觉得寻了一门好亲事正高兴的杨凝芳给噎了一肚子的不痛快,黑着脸拂袖而去。
杨凝芳走了,柳初蝶却还在哭,她也知道自己已经不得卫家人喜欢,又之前疏忽,竟让身边的丫头沾上了谋害县主和靖王这样大的罪名,可……这也不是她指使的啊!她是有些嫉妒纪清歌,可她从来没有谋害谁的胆量,可卫家又是怎么做的?审夏露没审出所以然来,就直接把人给卖了,又把她禁足。
若真就这样也还罢了,柳初蝶也不是不能忍,可这事关她的终身大事!
她不求像那个商贾出身的表妹那般好命,又是受封县主,又是赐婚靖王,她只想寻个年岁相当薄有资产的官宦罢了,不老不瘸,不做填房,她日后安安分分相夫教子,这难道也是奢求?
柳初蝶从没想过自己会嫁一介书生。
说什么考出来就好,可天下举子千千万,最终能考中的又有多少,终究还是失意者多。
国公夫人不悦离去,柳初蝶心中更是仓皇,从晌午哭到傍晚,午膳都没吃,最终好容易不哭了,自己一个人坐着发呆,直到天色擦黑,才似是终于想定了什么,也不顾傍晚时分春寒料峭,叫秋霜去引开了守门的婆子之后,自己只穿了单衣就摸了出去。
在柳家的时候,爹娘曾教过她——若能嫁入安国公府其实是最好的。
平心而论,卫远山三个儿子在边关历练得个个出众,长子已经娶妻,二子卫邑萧,三子卫肃衡,虽然都是武将出身,但无一不算是少年英才,前途远大,卫家人的相貌又生得好,柳初蝶也不是没有动心过。
只是那时她的些许少女怀春的心思,很快就被杨凝芳察觉了,国公夫人对此不动声色,只是后来除了夫人和老夫人处,柳初蝶再难独自偶遇卫家的表哥。
可事到如今,柳初蝶知道自己已经没了退路,她如果就这样嫁给一个穷书生,今后要拿什么帮扶已经落败的娘家?每次她爹娘送她去卫家的时候都依依不舍的握着她的手,说她是全家寄托的希望……柳初蝶心里清楚她接下去要做的并不是好人家的女儿应有的举动,只是……她也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一身单衣的柳初蝶悄悄躲在青云苑里等了许久,却偏偏那日卫辰修跟着卫所的同僚去了酒楼用晚饭,年轻人凑到一处说说笑笑又小酌了几杯,甚是开怀,归家的时辰也就晚了些。
刚刚初春的夜晚将柳初蝶冻得难耐,结果卫辰修还没进院就听见了好像有谁在暗处打了个喷嚏。
这件事一下就闹起了几乎整座国公府,真正没被惊动的也就只有纪清歌这里和卫老太君的院子,杨凝芳气得脸色铁青,二话不说就让人去收拾柳姑娘的行装,改日就装车一路送她回柳家。
柳家不来人接也无妨,他们卫家有的是亲兵护送。
纪清歌听得默然无语,却就在此时,正经过园外的柳初蝶似乎心有灵犀的一偏头,就正好望见了花树掩映之中端坐歇息的窈窕少女。
“表妹!”柳初蝶一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似得,几步甩开身旁的仆妇就冲过了垂花门往纪清歌身前一扑:“表妹救我!”
柳初蝶的举动不仅仅惊住了纪清歌,也惊住了那些正帮着搬箱笼的仆妇,愣了一瞬,忙不迭的放下手中的事物,急急忙忙追了过来。
如果不看场合,这俨然就好似一出强抢民女的戏码,只要将仆妇换成凶神恶煞的家丁,再来一个风流浪荡的纨绔就补全了戏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