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行险着。
还好,奏效了。
“不是毒……”裴元鸿坐在含墨的尸体旁边,甚至都懒得起来,直到他体内发作的药瘾渐渐平复了下去,这才苦笑:“……可能也算是毒吧。”
没有解药的毒,自身就是解药的毒,愈是解毒,毒性便愈加深重的毒,这种东西,到底算不算毒?
裴元鸿懒得去想这种问题,经脉骨骼中无处不在的疯狂渐渐低糜,他终于起了身:“县主也是中毒?可知解药何在么?”
纪清歌摇头:“有劳公子,想法子将这烟气给散了便是。”
那偌大一座博山炉是黄铜铸就,就连裴元鸿也不可能搬得动它,不过这却也简单,四下一望,从博古架上随便抄了一只青玉的笔洗出门而去,片刻就盛着满满一缸子湖水回转,一盆水当头浇下,香炉内便彻底没了火星子。
熄灭了香炉,又干脆将室内的暖炉端出去直接扔进了水里,裴元鸿也并不停手,从外面将这一艘画舫上所有紧闭的窗棂全部拔了栓,彻底大敞了门窗。
寒冷的夜风带着浓浓的水汽涌入室内,纪清歌终于松了口气。
她不清楚自己中的到底是什么药物,但没了熏香中那诡异的腥苦气息的引动,四肢酥麻无力的感觉正在渐渐消失,只要能够恢复行动能力,她利器在手,应该就能放心的多。
透过敞开的门窗,她也已经发现这艘画舫早已不在原本停靠的湖畔附近,雨幕中的夜空漆黑一片,画舫上虽然灯火通明,但灯光在雨幕当中却照不到远处,根本不知道如今这艘船究竟漂到了什么位置。
裴元鸿原本还去船头船尾想寻船桨或是竹篙,却最终一无所获。
纪文雪依然昏迷不醒,纪清歌猜她应该是被人打晕或者事先迷晕了才拖来的此处,便就作罢,反正她就算醒了也帮不上忙,由她晕着便是。
没有船桨和竹篙,无法控制画舫的方向,两人索性熄了心思,各自默然无语,静谧之中又过了片刻,纪清歌四肢终于渐渐缓过了气力,只是丹田之中依然无法提聚内力,迈出舱室凭舷望去,视线尽头隐约能够看到模糊的黑影,想来便是河岸,但他们无法控制画舫便就无法靠岸,纪清歌皱了眉——如今莫不是只能等人来寻?可若是始终无人前来呢?
她今日去琉华院,身边跟着的是曼青和曼芸,如今两个丫头都是下落不明,就连生死都不知道,如果燕锦薇想要彻底隐瞒她的行踪,只怕就真的要等到天亮,或是这艘画舫随波逐流到了有人的所在,才会被人发现了……
脑中思绪还未想完,远处那模糊的岸边却陡然响起一声哨音,纪清歌和裴元鸿两人不约而同的望向发声的方向,但目力所及之处却只有模糊的暗影不断闪动!
有人!
是敌人?还是……
心头的猜测下一刻便得到了答案,伴随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一支箭矢如同流星一般划破了漆黑的雨幕在纪清歌眼前一掠而过,伴随着一声闷哼,利箭射穿了裴元鸿的右肩!劲力之强横甚至穿透了他肩胛的骨骼没入了身后舱室的门柱内,血花飞溅之中,箭尾兀自颤动不休!
“小心!”
剧痛之中,裴元鸿俊秀昳丽的脸上已是冷汗密布,忍痛说道:“是敌人!”
第208章
无星无月的夜空之下,偌大的水面如同九幽之渊一般漆黑一片,画舫的灯火是这幽暗的天地间唯一的亮色,站在岸边极目远眺,灯火通明的船只异常醒目,虽然距离所限,不可能清晰的看人眉目面庞,却不妨碍颜锐看清那艘画舫上飞檐悬挂的宫灯之下,舱室门窗大敞,八面透风,两道人影更是清晰可辩。
早在这艘画舫按照计划安排的那样进入他视线的同时,颜锐心中就已经有了数——含墨失手了。
绕指柔是需要两个部分的药物配合才能持续生效的秘药,如果计划进行顺利,这艘画舫应该门窗紧闭,才能让香料中掺杂的秘药持续发挥功效,含墨的任务就是彻底控制住‘殿下’和那位靖王的心尖子。
‘殿下’今后还是有用的,但那位拿来充作了鱼饵的县主,在今日事成之后没必要再留,不论‘殿下’有没有按照计划碰了她,含墨都不应该主动去敞开门窗通风散气。
画舫上朱漆船舷的遮挡让颜锐看不见含墨伏地的尸身,不过他也并不需要亲眼看到才能做出判断。
哨音响过的一息之后,画舫上没有意料之中的回应,颜锐当机立断下令放箭!
射穿了裴元鸿左肩的那一支箭矢,是颜锐亲自扣动的弓|弩扳机。
这位‘殿下’从始至终都不能听话的为他所用,而如今含墨的失利,只怕也与这位‘殿下’脱不开关系,这一箭也算给他一个教训。
很快,那灯火通明的画舫上两人的身影就被箭雨逼回到了舱室内躲避,颜锐转头望向他如今所在的这一条与流水平行的小路,目力尽头仍是寂静的黑夜,明明没有看到什么,颜锐却并不担心,冲身边的蒙面人笑了笑:“去和流民汇合,引他们去到码头。”
好戏,就快开场了。
镜湖下游的天然水道距离并不很长,如同一个略微有些走形的巨大漏斗,顶端与镜湖相连,随后随着水路渐渐收窄,水流也就渐渐湍急,直到狭窄末端转过一个弯之后,便是汇入人工开凿的大运河。
镜湖和河道上游部分自然是水面宽阔,但画舫如今已经接近漏斗形状的底端,两侧河岸如同被一只巨大手掌陡然攥住一般向内挤压收紧,明灯高悬的画舫从岸上眺望愈发显得近在眼前。
等行过这一段水路,前方便会汇入运河,人工开凿的运河与天然水脉不同,为了运输和上下,必会修建码头,如今冲出棚户区的流民一部分跟着人发疯似得向琉华院的方位移动,而仍有一部分落在了后面,冰冷的雨水和泥泞让他们慢了脚程,脱了队之后又被人故意的引岔了路,此时正在距离河岸不远的地方骂骂咧咧。
这其中刨除颜锐暗中安插的人手之外,真正的流民数量并不算少,这些人在并州侥幸从弥天的洪水下逃脱性命,一路乞讨来到帝京,虽然有朝廷在城外搭建了棚户供他们安身,又有每日的施粥供他们果腹,但这些救援举动也不过只是勉强够个糊口,一天两次的施粥并不足够让人饱腹,而渐渐袭来的严寒更是难耐。
虽然施粥的官兵口中说朝廷有在给灾民筹备过冬的棉衣,但此时也还并没有下发,谁知道是真是假?
很多良民,是在吃穿不愁的时候才是良民。
连家业都在洪水中毁于一旦,仅仅这一点,就已经是不安定的导|火索。
而且灾民之中,还有人暗暗的散播流言,指称是朝廷昏聩,任用贪官,吞没了修缮河堤的钱款,这才造成了那场洪水,这样的传言没人胆敢公开传播,但却不妨碍人们私下悄声议论。
水患之中,绝大部分灾民纵然是逃脱了性命,却也是失亲丧子,哪里能听得这样的煽动?
不满和怨愤如同野火一样悄然蔓延,最初的时候还因为五城兵马司每日勤加巡逻和驻守让人心存畏惧,可这一份畏惧到底还是不够强势,毕竟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流民也发现了这些官兵虽然看着刀枪在手盔甲鲜明,却并不会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畏威的心态日渐单薄的前提下,在听到有人喊着‘咱们在这里挨饿受冻,那些当官的却跑去别院大摆宴席’的言语入耳之后,终于一发而不可收拾。
本就心中积存了太多不满,流民中性情火爆的那一部分当场就跳了脚,而原本还有几分胆小,想要瞻三顾四的人在看到大部分人都呼喊着向外蜂拥的时候,也就不由自主的从了众,一番鼓动之后,真正还留在那简陋的棚户内的,也不过就是些老弱妇孺罢了。
冲出了朝廷圈定的棚户区之后,混乱而无组织的流民并没有过多思考就随着口称‘知道那起子当官的在哪’的人结队而去,上千的流民中没有组织,没有首领,完全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夜幕之下呼喝喊叫着准备去给那些不顾百姓死活的人一个下马威。
今夜冷雨霏霏,绝大部分流民对于帝京周边环境都很陌生,寒冷和泥泞交织之下,不少人都掉了队,原本酝酿出的满腔激愤在顶点持续发酵却得不到宣泄,在这些人心中燃起了一把无名火,就在此时,却冷不防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看!那边水上的,就是权贵家的船!”
黑暗之中发出这一声喊叫的人并不曾现身,但却成功让这些衣衫褴褛的流民的目光引向了一旁那幽暗的水面。
宫灯照耀下的画舫斗拱飞檐,雕梁画栋,精致奢靡的船只乍入眼帘,橘色的灯光显得温暖而又舒适,与周遭的凄风冷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奶奶的!咱们被挡在外边挨饿受冻,连城都不叫进,偏这起子当官的变着花样儿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