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了一眼纪清歌,心里就有了数。他小表妹看起来没有什么表示,但微红的耳尖和默不作声,基本已经代表了她不反感在这里遇到靖王,卫邑萧叹口气:“虽说是天子脚下,但也要按时归家,最迟不可以超过酉时,不然祖母要担心的,还有,太过偏僻的地方不要踏足,还有……”
他一肚子叮嘱还没说完,段铭承已经接了话:“卫小将军放心便是。”
连话都没叮嘱完的卫邑萧噎了一瞬,没好气的剜了一眼就差开口赶人的靖王,转身就领着柳初蝶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碍眼的人终于走了,靖王心情也就回了暖,捏糖人的老人已经一把年纪,大约是半辈子都靠这门手艺吃饭,动作极其麻利,他们这几句话的功夫一匹骏马已经完工,笑容满面的递过来:“姑娘看看可还满意?”
平心而论,摊主手艺着实不错,骏马姿态雄浑有力,马踏飞燕的模样,鬃尾根根分明,纪清歌接在手里没觉得哪里不好,递给段铭承:“段大哥?这个可以吗?”
……可以就把狐狸还给她。
段铭承瞥了那糖马一眼,轻哼了一声:“丑。”
老摊主堆着笑的脸顿时就僵了。
纪清歌忍笑摸出一角碎银子递了过去,说道:“不需找零,老人家请再做一个就是。”这次她学了乖,不再自己乱猜,直接偏头望着段铭承:“段大哥喜欢什么?”
人流络绎的街市上,窈窕少女偏头望来,路旁店铺高悬的灯火将她面庞映得如同一块上好的美玉,清透眼瞳中倒映着灯火,粲然明丽得难以描画,段铭承心跳猛然之间就漏了一拍。
“你不知道么?”
纪清歌手中捏着那匹糖马的签子,坚决不承认自己不知道他的喜好,只无辜至极的望回来。
段铭承哼了一声,冲那又重新和好了一块糖在等着吩咐的老人说道:“照她的模样捏一个给我。”
……他喜欢的东西不就在这里么,有那么难猜?
段铭承的言外之意清晰明确,纪清歌攸然就红了面颊,掩饰的转开头望着别处,已经跟在卫邑萧身后走远的柳初蝶偷眼回望,入目的就是两人并肩而立,一个纤细窈窕,一个身姿挺拔,站在一处竟是说不出的和谐和般配,饶是街上摩肩接踵行人纷纷,竟不能掩去这两人丝毫风姿,并肩站在那一处不起眼的摊位前面,整个街巷便都成了无声的画卷一般,唯有那两人才是卷中的主角。
想到适才自己也站在那里半天,那如同神祗一般的人却连一眼都没有望过来,柳初蝶心内一片黯然,有那么一瞬间,她只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她那个便宜表妹或许已非是完璧才好。
正想着,冷不防一抬眼,便撞进了卫邑萧不动声色的眼光之中,那里面,有探究,有审视,还有着一点隐藏很深的玩味,柳初蝶顿时心中一凛,连忙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表哥看我作甚?”
“没什么。”卫邑萧笑笑:“柳家表妹今日也是初次在帝京过七夕,想逛哪里尽管随意便是。”
他的毫无异状总算让柳初蝶微松了口气,生怕自己这个向来聪明过人的二表哥会看出些甚,柳初蝶赶紧迈开了步伐,不管好歹的挨着街边摊位和陈设看了过去。
卫邑萧盯了她背影一时,漫不经心的跟了上去。
柳初蝶回眸的时候,纪清歌正专心看着捏糖人,没有留意到,段铭承却有所察觉,心中正回忆着卫远山跟他提过的那个便宜表姑娘的来历,那个老摊主已经捏完了糖人裙上最后一个褶子,小心的递了签子过来:“这位爷,您看看可还满意?”
段铭承接到手里,倒是看得一挑眉——这份手艺确实不错。
小小的糖人只有三寸来高,糖色也只是单色,却做得很是细致,纪清歌的身形发式惟妙惟肖,就连头上的钗环和衣裙上的褶皱都有精心做了出来,最难做的五官虽然没有精细到分毫不差,却极巧妙的抓住了纪清歌适才有几分羞赧的神态,即便挑剔如靖王,也终于满了意,这才将一直‘扣押’的糖狐狸还给了纪清歌。
纪清歌此时手中一只糖马,又多了一只糖狐狸,只得转身交给跟着的曼芸,叮嘱快去找个盒子装了,才刚空出手来,就被段铭承不由分说的牵住了手。
闹市之中,纪清歌猛地红了面颊,不自在的缩了缩手,不但没抽回来,反而被握得更加紧了一分。
“我带你去个地方。”
段铭承牵着她迈开脚步,街上行人挤挤挨挨,两人没走几步便不可避免的靠在了一起,任是谁从任何角度一眼望去,两人身影都显得无比亲密。
这样的画面落在今日也出来逛街的燕锦薇眼中,满腔的怒火和恨意几乎想让她亲自拿刀捅了纪清歌才好!
她适才在街角惊鸿一瞥,只好似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闪而逝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抱着希望在人群中挤了大半条街,连跟着的侍女都挤丢了,这才终于又一次看到了那心心念念的人儿。
刚想开口呼唤,下一瞬,表哥身边之人的身影就跃入了眼帘。
燕锦薇陡然之间就变了面色,她眼睁睁看着两人立在摊位前面有说有笑,神态亲密,也不知看了多久,终于前面身影迈开脚步的时候,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便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一般刺入了眼帘。
燕锦薇看得发了怔,直到公主府的侍女好容易从人群中寻了过来。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侍女终于寻见了自家主子,刚到面前就看见她们长公主的心尖子眼圈通红的发呆,结果还没靠近到身边,燕锦薇已经提起裙子头也不回的又一次跑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小姐!”
满腔戾气的燕锦薇本想追上去给那不知廉耻的贱人一个好看,然而她实际追到街口的时候,放眼望去早已没了段铭承和纪清歌的身影,又呆立了一刻,理智才终于渐渐回笼。
……她纵然是追上了,表哥也指定是护着那贱人的。
这样的认知在脑海中清晰浮现,瞬间就让原本溢满心胸的怒意更加疯狂,燕锦薇暴怒之中,一把就掀翻了街口离她最近的一处摊子,各色玩意儿顿时叮叮当当滚了一地,燕锦薇尤不解恨,再跨几步又掀了另一个摊子,顿时街口的青砖地面上一片狼藉。
而此时的靖王二人早就已经远去了,就连身后遥遥传来的些许喧哗都没有留意。
出了最为热闹的节市范围,街上人流终于不那么密集,纪清歌松了口气之余也终于能稍微拉开一点距离,正想着该怎么才能不动声色的抽回手来,才刚试着缩了缩,段铭承便松了手。
纪清歌收回手的同时,反而有些惴惴起来,偷眼瞟了一眼,又忙不迭移开目光,下一瞬冷不防就被人伸臂圈住了腰肢。
“提气。”开口的同时,足下一点,被圈在怀中的姑娘连惊呼都没来及发出,两人的身形就已经消失在原地。
第176章
夜风微凉,带着夏日夜晚独有的温软气息扑了满襟,段铭承轻松的带着纪清歌在偌大的帝京半空一掠而过,熟门熟路得如同闲庭信步一般,落足之处不论是檐瓦还是树枝,迅捷而又悄然无声。
纪清歌被他圈着腰身,夏日衣衫单薄,男子暖热的体温不讲道理的贴在接触的肌肤上,几乎烫到心里,纪清歌晕染双颊,又不便挣扎,只能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一点。
连她自己都不曾留意过,似乎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想到过出家修道这件事了。
两人最终停下的时候,是朱雀长街尽头的陵光门,再入内,便是禁宫,凌光门是天子与百姓之间的最后一道壁垒,修建得高大宏伟,楼顶金色的琉璃瓦宛如华盖,在月色之下闪耀着辉光。
“看下面。”段铭承带着纪清歌悄然落足在凌光门最顶层的琉璃瓦上面,头顶便是璀璨星空,而铺陈在脚下的,则是一层层渐次铺开的万家灯火,是人间滚滚红尘,纪清歌轻轻呀了一声,几乎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