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声难听,不过是议亲时艰难些罢了,可若是被逐出家族,从此就是无根漂萍,本朝没有女户,一个弱女子如何立足?好一点的还能去庙里青灯古佛,差一些的,怕不是只能去秦楼楚馆了。
是毁半辈子?还是毁一辈子?
再是心有不甘,也知道该怎么选。
纪清歌微微垂下眼眸,将一切有怜悯有同情亦有幸灾乐祸的目光隔绝在心门之外。
纪正则心头难以察觉的松了口气。
——只要这逆女乖乖认错,大不了日后补偿她些什么便是了……
然而,还没等纪正则想好到底要如何补偿他这个女儿,庭院中间的纪清歌已是再度抬眼,双瞳之中眸色明粲,几乎压过天边才起的朝霞。
“父亲。”
少女的音色清丽悠扬,出口的语调却很稳,没有丝毫怯懦和颤抖,一字一字的吐出唇畔——
“如果这就是父亲的裁定,清歌也只好就此冥顽不灵下去了。”
“你——”
所有人都被纪清歌的决定惊在当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想到她竟烈性到这个地步。
——这纪家的嫡姑娘莫不是疯了?
“你这——孽障!”
纪正则怒不可遏,望向纪清歌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纪清歌却目光灼灼,不退不避。
迎着纪清歌灼人的目光,纪正则终于冷静了下来,这不是愤怒过后的冷静反思,而是暴怒到极点的山雨欲来。
“好一个冥顽不灵,好一个忤逆不孝!”纪正则压抑着怒火的洪亮声音笼罩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边:“既如此——”
话音不过略微一顿,随后便是掷地有声的后半句——
“——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我淮安纪家之人!”
“日后,天高海阔,随你去往何方,皆与我纪家无关,随你富贵贫贱,亦与我纪家无牵扯!”
“哪怕身死魂消,到了阎罗殿前,你也不准再说是吾纪正则之女!”
死一般的寂静之中,贾秋月掩饰的低下头,用帕子捂住脸,不知情的人还只当她在不忍,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她这是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守在她身边的孙妈妈适时的扶住她,伸手给她揉着心口,口中说着:“夫人您当心身子。”
这一对主仆的惺惺作态,纪清歌恍若不见,明澈的双瞳直视了纪正则一刻,缓缓颔首道:“父亲之语,清歌定当牢记于心,今生今世……莫不敢忘。”
——自作孽不可活!纪正则重重的哼了一声,平了平气,这才道:“既如此,你便去吧。”
只等这孽障出了纪家大门,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冤孽……只待择日开祠堂,族谱上除了她姓名之后,便是一了百了了……
但纪清歌应声之后却并不动作,“虽是父亲今日将清歌除族而去,但清歌却要向父亲讨要一物。”
纪正则闻言下意识的皱了皱眉,随后又松开:“何物?”
银钱?还是房屋田亩?这孽障虽是不肖,总算今日之后便再无瓜葛,只要不是太过分,倒也不是不能……
“只请父亲,将清歌生母的灵位请出,交由清歌便是。”
什……
纪正则刚想应声,却猛地怔住,适才刚有所放松的心弦骤然紧绷了起来!
“你说你要何物?!”
纪清歌放缓了语速,一字一顿的说道:“清歌生母的灵……”
“住口!!!”
纪正则一声爆喝打断了纪清歌未完的语句,脸上已是色变,抖着手指着她,半晌才怒叱道:“你这大逆不道的畜生!”
与陡然色变的纪正则不同,纪清歌却沉静如昔:“清歌逆从何来?”
“你——”纪正则再是精明过人,也没想到竟能从这逆女口中听到那让人但颤心惊的一语!
他纪家费尽了心思用尽了手段好容易才将那件事埋藏了起来,连同那个人一起。
……他的原配嫡妻。
卫氏女。
纪正则心中惊怒交加,惊的是这孽障未出襁褓便就丧母,又寄居道观八年,为何如今竟会旧事重提?怒的是她今日这一句话,已经将他十余年来为了压住此事所做的努力毁于了一旦。
不过是轻巧的一句话,便让那已经被许多人渐忘于心的记忆再度清晰鲜明了起来!
也毁了他多年以来为了按下此事所花费的心血!
就连一旁始终一声未出的知府宁博裕,在听见那句话的同时都是瞳孔一缩。
片刻的震惊失语之后,纪正则终于冷静了下来,脑筋急转的同时,心中快速的有了对策。
“畜生!”纪正则的声音好似暗藏着的凶猛激流的平静水面,只冷声喝道:“你生母已故去多年,在我纪家宗祠得享香烟,你这畜生焉能不肖至此?区区女流,自己除族也便罢了,竟还想索要灵位,致使亡母日后断了供养不成?!”
然而,这听起来义正辞严的一语,却只换来纪清歌淡淡的一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