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舒凫疑惑地抬手指向自己,“你叫我?不对,谢长老,你说你是谁来着?”
她口中一边答应着,一边将战场转让给菡萏和江雪声,自己纵身跃到肥啾背上:
“不是我说,大家认识这么久,混都混熟了,你不要吓我啊。千万别给我来‘archer其实是卫宫士郎’那一套……”
“魏宫十郎是谁?我只认得南宫。”
谢芳年很想翻个白眼,但他早已习惯舒凫说些怪话,并不放在心上。
见舒凫靠近,他抬起一双瘦骨支离的手腕,分别搭在她和风瑾瑜头顶,一字字慢慢道:
“有句话,谢安之说得不错。凤族先祖对于身后之事,本就没什么太高的期望。”
“子孙。”
他指了指风瑾瑜。
“传人。”
他用食指点了点舒凫脑门,“这便足够了。我没有应龙君那么贪心,三千年的老树,还想开个花、结个果什么的。回魂一遭,我想要找的东西,现在都找到了。”
“啊?”
舒凫越发茫然,“不是,我什么时候是你的……”
谢芳年皮笑肉不笑地一扯嘴角,仿佛想露出个冷笑,但最后凝视她的目光里,神态几乎是欣慰而和蔼的。
“虽说来历有些滑稽,但‘魄月’是我一生得意之作。你既然有此机缘,须得善加保管,不可辜负。”
“……不过,你已经辜负得差不多了。”
“魄月之中有我一缕神识,它这些年在你手上的遭遇,其实我都心知肚明。同样,我也记得你用它伤过的人——皆是该杀之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日子被撸秃的毛,谢芳年迎着舒凫骤然惊恐的目光,在她头顶重重撸了一把:
“所以,我原谅你。”
“谢——”
舒凫只觉眼前一花,似有无数支离破碎的影像纷至沓来,无数个声音在耳边窃窃私语。光影与声息宛若洪流,一瞬间汹涌灌入她脑海。
她看见一个形容枯槁、浑身浴血的女人,气息微弱,眼底却灼灼有光,正是谢芳年以轻烟勾勒的“谢方华”。
【……凤君,凤君。求您,救救凤族……只有您……】
她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负手而立,气息精纯浑厚,如山岳压顶,身着灿烂辉煌的黄金锦袍。
【凤君,本座想与你做个交易。以你这具残躯,若无本座护持,在世上撑不过三年。如今凤族后裔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凤君最需要的就是时间,不是吗?凌霄城能给你时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人薄情寡义,趋炎附势,早已忘了龙凤的恩情。若你身死道消,凤族后裔流落世间,下场只怕不会好看。】
【凤君要护族裔周全,本座要鹓鶵昌盛,两者并无冲突。】
她也听见谢芳年的声音,含着冰冷的讥笑,不知在笑对方还是自己。
【凌宗主,鹓鶵一族与我本是同袍,即使你不用这种手段,我也未必不会帮你。只盼你牢记今日之言,莫要让先祖蒙羞。】
最后的最后,她看见一对容貌端庄美丽的男女,正在笑着逗趣道:
【儿啊,母亲来考考你。凡人写就的诗句里,“月缺不改光”的下一句,是什么呀?】
【是“剑折不改刚”。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刚。势利压山岳,难屈志士肠。】
【那么,“羌笛何须怨杨柳”呢?】
【“春风远渡玉门关”……对不起,这是我乱说的。但是,倘若春风渡不过去,那玉门关多可怜啊。】
……
“……?!!”
舒凫猛然回过神来,只觉额角冷汗涔涔,像是从一场千年大梦中惊醒。
在她眼前,谢芳年偏过脸来淡淡一瞥,仿佛在问“现在明白了吗”。
“谢长老?!”
舒凫本能地伸手去抓,却被江雪声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住,只来得及勾住他一片衣角。
于是,她眼睁睁地看着谢芳年一跃而下,乌发如飞瀑,过于宽大的衣袍在夜风中飘摇,如同孤茕的离群之鸟。
在他逆风翻起的衣袖之下,伶仃细腕上,依然缠绕着一圈洁白的茉莉手串。
不是五年一开的丹心茉莉,与她在魏城看见的一样,只是路边随处可见的普通花朵。
……为什么她没有发现呢?
凤族,向来不喜奢华。那些“随便买来”的花串,从一开始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他恢复记忆的时候。
当他身在凌霄城,苦寻凤族后裔而不得,日夜唾面自干的时候。
——他孑然一身,究竟在想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