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起搏器呢?!”“把它递给我!”“嫌疑人在哪...”“二楼!”
纷纷杂杂的人声隔着层冰冷冻水般模模糊糊听得不大清楚, 映在闻夷深黑色瞳孔里最后的画面是黄昏下戚玉逆光的背影, 随后他便在呼啸而来的救护车鸣呜中坠入了黑暗。
“这是隔壁新搬来的哥哥。”一个女人蹲在他面前, 嘴角带笑浑身散发一层圣洁光芒。
...这个人是谁?
他扶住头痛欲裂的太阳穴,尘封在大脑深处的回忆犹如被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剑劈开——
她是他的母亲。
他条件反射地伸出手, 欲图抓住妇人的衣摆, 但一切终归是镜花水月, 他的手抓了个空, 霎时下一秒, 镜头转换。
“你今天又是第一。”还没开始发育的男孩走在他的前面,夕阳将男孩的影子拉长到他的脚下。
什么第一?
“题目太简单了,没有什么难度,戚哥。”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戚哥?戚玉?
他茫然地“啊”了一声,认出了这是幼年般的戚玉。
还没等他说些什么,戚玉便跟在西下的夕阳下离去。下一瞬间场景跳转,月色黯淡群星隐昧,暴风狂雨大作, 电闪雷鸣轰击着摇摇欲坠的毛玻璃。
“我们会没事吗?”他的嘴不受控制地一张一合。
“当然, ”少年轻描淡写地任他抱住,“你不相信哥?”
“...怎么会, 我一直都相信你。”
长达数十年的回忆在那一瞬间皆数归为,父母朋友同学乃至陌生人的音容笑貌霎那从一个一个的包裹中爆出,裹着朦胧柔光回到它们本应该长居的位置。
闻夷感觉到自己站在无垠的黑暗中间, 一层一层回想起来的记忆带着飞扬的金色斑点来到他的脚下, 不过片刻脚下金色拼图急速向外展开, 如微风裹挟住蒲公英的种子延播到他浩瀚精神中的每一个角落。
——他自以为的原来世界其实从来不存在。
所谓穿书以前的一切,都是他借助过去经历所产生的幻想。父母是真实世界父母的影子,兄长是戚玉,朋友是顾绮,乃至于那本书,也不过是基于现实世界的想象。
这将近四年以来,他的灵魂被压迫在身体的那一个黑暗角落,被外来的从玲占据住他的全部,控制住他的一举一动。
终于在一个契机,他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所有权,将从玲挤了出去。
.
闻夷恍恍惚惚地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模糊白光。他忍着从后脑传来的一阵阵痛觉,使劲眨了眨眼,让干涩的眼眶重新湿润。
他轻吐口浊气,撇过头看向一边。
阳光洒进单人病房,稳健跳动的心动图旁,戚玉闭眼坐在休息椅上。他眉眼如旧,高挺鼻梁在青色的眼圈上打下阴影,唇抿地极紧,外加肩上披的黑色风衣,给人一种眠龙勿扰的威压感。
就在此时他突然睁开了眼,琥珀般的栗色瞳孔攸然撞进闻夷的视野,带着些小憩过后的茫然与慵懒,与闻夷记忆中的熟悉场景如出一辙,让他艰难地扯起嘴角。
“戚哥...我都记起来了,”他开口道,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的不可思议,“就是脑袋痛死了。”
闻夷半阖眼躺在病床上,目睹戚玉的表情从睡后茫然,到突然惊醒,最后匆匆忙忙起身把医生从外面叫了进来。医生尽力跟他解释半响这是患者的正常表现,让家属不要慌张,危险期已经渡过,过几天他一定会还给戚玉一个活蹦乱跳的闻夷。
戚玉听他耐心解释半天后才放他走,过了片刻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坐到闻夷床边,伸出手想要摸向他的额头,却又顾虑到什么不敢下手。
“...记起来什么了?”他握住闻夷放在病床下的手。
“所有,”闻夷冲他扯出个笑容,“说起来,我还欠你个道歉...在戚阿姨去世的时候,我一直不在。”
戚玉小心翼翼地如重新得到了什么传世的珍宝,神色淡然却又一次又一次地摩挲闻夷手上的纹路。
“回来就好,”他重复了一遍,“回来就好...”
闻夷撑着想要不停打瞌睡的欲望,听戚玉讲述他昏迷时的事情。
当时他被救护车接走后,从玲在警察面前吞.枪自杀。临松开扳机时,谈判专家想要阻止他,他却说这样的人生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既然无法进入想要的身体,那么他就可以直接放手。随后在震耳欲聋的枪响与飙飞的鲜血中,他结束了从小到大被人憎恨长大的一生。
“他很可怜,”闻夷打了个哈欠,点评道,“但我对他同情不来。”
张代夏是在地下室被警察和戚家安保发现的。他们本来正在搜查,结果就发现张代夏站起身,从顾绮的身体上跨国想要夺门而出,他顿时就被众人一涌而上,现在待在警察局里,准备被起诉。
闻夷犹豫片刻,“顾绮呢?”
“顾绮?那一枪打中她的腹部,但因为抢救及时,现在已经出了重症病房,可以刚好和你做个病友。”戚玉捏了捏闻夷的鼻骨,让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