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青晓不语,微垂着眸。
梅老夫人很是痛心,深吸一口气,“阿瑾,祖母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你的,你没有忘记吧?”
“没有,阿瑾一个字都不敢忘。”
“那好,你再来告诉祖母,你到底有没有错?”
梅青晓抬眸,眼神紧定,“祖母,您自小就教导我女子当谨守规矩,不能行差踏错半分。您说女子以贞德为首,才情次之。您说女子应矜持,不许举止轻浮被人看轻。您说我们梅家女,最紧要的是气节,不能有辱梅家上下两百年的风骨,这些孙女都记得。”
她都记得,每一个字都牢记在心间,一言一行都按照祖母要求的那样,成为世人口中克己复礼的梅家大姑娘。
然而,她死了。
死在自己坚持的世俗规矩之下,死在四年后。
重活一世,她再也不想那样生活,同时她也不想让长辈们失望和难过。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叶訇,不敢纵容自己的内心。
她没有想到,祖母会以为自己喜欢燕旭。没有想到她不过是和兄长外面巧遇燕旭,在祖母的看来却是与外男私会。更没有想到,她和燕旭之间寻常的礼尚往来落在祖母的眼中,竟然会是私相授受。
梅老夫人一手捂着心口,痛心不已,“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做?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对你的期望吗?”
她知道,她是梅氏女。母亲与皇后姨母是嫡亲的姐妹,家人一直有意将她培养成母仪天下的贵女。
“祖母,我都知道。可是祖母您难道不知道太子殿下的人品吗?”
“太子殿下一向洁身自好,他人品有什么问题?”
她低头苦笑,祖母说得没错,太子殿下确实称得上洁身自好。只是他之所以洁身自好,是因为他想得道升天。
他和陛下不同,他是真的信道。一个一心求道的男人,当然不愿近女色。
“祖母,殿下一心问道,他真是孙女的良配吗?”
梅老夫人被自家孙女问得一阵心虚,她瞳孔猛缩,目光更加的凌厉。自古以来婚姻之事都是长辈之命媒妁之言,阿瑾如此相问,本就是失了礼数。
太子殿下是什么身份,岂是想嫁就能嫁的?要不是梅家和虞家是姻亲,如此至高无上的婚事怎么能轮得到梅家。
“他贵为太子,怎么不是你的良配?他不过是信道,人品有什么问题?日后你入主东宫,生下嫡子稳坐太子妃之位,他修道与你而言反倒是件好事。将来他更进一步,你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便能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这般好的姻缘,你有何不满?”
梅青晓闻言,不知为何心下一片冰凉。她以为祖母自小对她严苛要求,心里却是最疼她的。没想到祖母宁愿她空守着名份,依然坚持将她嫁进皇家。
她想到前世的自己,因为太子一心修道不愿娶妃,她便生生拖到二十岁未嫁。从前不觉如何,反倒认为理所当然。
如今想来,不免觉得寒凉。
祖母将她当成什么?
“祖母,您有没有想过太子殿下终将有一天会成为陛下那样的人,为了得道去临幸那些所谓的天命女福寿女。如果您知道孙女日后只能守着名分过日子,您还愿意让孙女入宫吗?”
梅老夫人心里划过一丝不忍,然而女子的婚姻本来就不能由人。世家女子嫁人后,哪个不是要面对丈夫的妾室姨娘们。能守着天下最尊贵的名份,有什么不好的。
“阿瑾,你还小。你以为我们女子能自己做主吗?你告诉祖母,燕世子他难道就是良配吗?燕国公手握重权,后院里有多少女人。要不是燕国公夫人手腕雷霆,燕世子如何能成为国公府的独子?你不是那等擅长勾心斗角的人,咱们梅家也养不出那样的姑娘。与其嫁进国公府,你还不如入主东宫。祖母是为你好,你千万不能一时任性害人害己。”
是啊,多么好的亲事。
谁能知道梁氏王朝会在四年后被人取而代之,谁又能想到眼下的香火鼎盛迟早有一天会葬送了江山。
“祖母,我不想当太子妃,求您成全。”
梅老夫人闻言,脸色顿时大变。她苦口婆心相劝许久,孙女居然还是一意孤行。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更不想看到自己的孙女违背自己的教诲。
“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祖母,我知道您对孙女失望,但是孙女真的不想当太子妃,也不想做什么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梅老夫人蓦地站起,冲过来就是一个巴掌。打完之后,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盯着那呼出去的手掌发愣。
梅青晓也愣了。
祖母自小对她严厉,但从未如此厉色过,更没有动过手。
“祖母,在您的心中,是孙女重要还是尊贵的身份和名声重要?”
“你…你…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你也不想想,一个姑娘家如果不顾矜持,连名声都不顾,能有什么好下场!”
梅青晓没有捂脸,那刚被扇过巴掌脸瞬间红起来,“祖母,如果有一天我面对匪徒,我是不是应该为保贞洁而死?倘若有心人毁我清白坏我名声,我是不是应该绞发为尼青灯古佛,或是三尽白绫以谢父母?梅家的前程名声和我的性命,哪个更重要?”
梅老夫人惊愕,摇摇欲坠。
她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是自己孙女嘴里说出来的,那个最知礼最守规矩的阿瑾,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样的想法令人害怕,这样的眼神令人惊慌。
“你…你胡思乱想什么?朗朗乾坤太平天下,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会面对匪徒?”
“朗朗乾坤太平天下?祖母有多久没有出过京,没有去看一看天下百姓是如何的民不聊生?”
梅老夫人跌坐在太师椅上,像看陌生人一样的看着自己的孙女。“阿瑾,女子不议国事,你真是越说越不像话。”
梅青晓的眼中满是泪水,她多想告诉祖母,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这天下迟早要亡,不要再做什么母仪天下兴盛家族的美梦。
然而她一个字都不可能说出口,她的心里悲凉一片,说不出的难受。
“祖母,您真的疼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