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死?他一死,九龙摘星之局不就破了吗?那一窝妖怪讨不了任何好处,反倒会功亏一篑。”周妙音边说边跟着跪下。
有姝也百思不得其解,面上却分毫不露,待钟声消失才登上马车,与主子一块儿赶往皇宫。八位藩王已经到了六位,还有两位递信进来,说不日就到。曾经金碧辉煌的宫殿如今处处挂着白幡,来往宫人皆身着素服,面容沉痛。
因太上皇死的太突然,刚刚抵达京城的郕王根本来不及前往王府安置,只得找了一家客栈暂居。二人换好丧服后一路疾走,终是慢慢靠近停灵之处。有姝越走面色越凝重,借宽大袍袖地遮掩拉住主子,传音道,“王爷,此处又是一个阵法。”
郕王暗暗捏了捏他指尖以作询问。
“这是血祭阵法。集九龙与紫微帝星之血凝练神魂,可一举增加千年道行。那大妖应当伤得极重,命不久矣,否则不会牺牲掉所有棋子。”
“能出去吗?”
“能出去。”有姝拍拍主子手背,安抚道,“但我们最好还是别擅动,免得打草惊蛇。我正犹豫该怎么把那些妖怪一网打尽,它们就自动送上门来了。血祭之时,所有妖怪都会跳进血池里吞吐妖核,那可是千年道行,谁能抗拒这等诱·惑?所以我猜它们都会来,没来的也是地位卑贱的小妖,不足为惧。”
“你打算怎么做?”郕王心里安定得很。只要少年陪伴在身边他就没什么好怕的,活要活一块儿,死也死一起,人生了无遗憾。
“届时你就知道了。”有姝摸·摸系在腰间的褡裢。
二人入了灵堂,从宫女手里接过香烛点燃,正欲插·进铜炉,就听太后冷声道,“慢着!郕王,你是先皇的儿子,给他敬一炷香本是无可厚非,但他是什么东西,也敢身穿孝服踏入灵堂?”戴着鎏金甲套的指尖差点戳到有姝眼珠。
郕王将少年拉到自己身后,拱手道,“启禀太后,有姝是儿臣的伴侣,理当要在皇考跟前尽孝。”
“伴侣,你什么意思?”太后眼前发黑,万万没料到郕王连这种昏话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
众位藩王先是一愣,继而暗笑在心。太上皇一死,他们就没了约束,只需派兵围困皇城,皇位还不手到擒来?此时正是拉拢朝臣的大好时机,谁也不会露出破绽,却没料郕王竟自曝其短,贻笑大方。把一个男人立为正妃,哪家的贵女肯嫁给他?子嗣又该怎么办?郕王这是爱美人不爱江山啊!
但也有几个藩王露出凝重之色,盖因他们已辨认出少年身份,对方正是那位法力通天的鬼医,若他肯小施手段,郕王的胜算便比任何人都大。不行,得想办法离间二人,不过现在不急,还得徐徐图之才好。
他们既想对付郕王,又不敢得罪鬼医,于是纷纷开口帮衬,把执意要撵人的太后劝说回去。有姝拱手道谢,竟大大方方领了郕王妃之位,末了盯视太后,表情微冷。
太后面上不显,眸光却躲躲闪闪、慌乱不堪,用甲套狠掐自己一下才恢复镇定。又等了几刻钟,文武百官、后宫嫔妃、藩王极其正妃,甚至连太上皇请来炼丹的道士都齐聚灵堂,开始叩拜。
头一天倒也风平浪静,等最后两位藩王领着家眷赶来,灵堂里的气氛顷刻间就变了。有姝嗅觉敏锐,还未走入大殿就发现香烛里下了迷魂药,吸食三刻钟后能使人瘫软,连忙咬破指尖挤了一滴血喂给主子。
郕王轻轻·舔·舐那道细微的伤口,哑声询问,“怎么了?”
“今日的香烛有问题。”有姝摸·摸在自己颈窝里沉睡的小蝎子,解释道,“我有蛊魂护体,可百毒不侵,我的血液就是所有毒素的解药。九龙一星已经齐聚,它们要动手了。”
郕王表情不变,眸光却暗了暗,牵着少年走入灵堂,站在亲王一列。和尚们点燃三炷粗如儿臂的香,然后敲打木鱼吟诵经文,每到关键处便会示意诸王与文武百官下跪磕头。
三刻钟后,许多人猝不及防地摔倒,还有人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待意识到情况不对已经晚了,重达百斤的朱漆大门在无人推动的情况下轰然合拢,带出一股强劲妖风。灵堂中心似乎布置的有机关,正慢慢往下沉,形成一口池。
“发生什么事了?太和殿里怎会出现浴池?”诸王心下大骇,想要奔逃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鬼医大人在何处?快想想办法!”不知谁高喊一句。
“想什么办法?没见他也自身难保吗?”年轻俊美的皇帝却稳稳当当站起来,走到郕王身边,用鞋底碾压被他护在怀中的少年的手。
有姝把脸埋入主子怀里,也不知是太过疼痛还是太过恐惧,竟微微发起抖来。郕王恼恨异常,却又无能为力,只得把脸同样埋入少年颈窝,发出困兽般的低吼。二人“畏怯”的举止果然趣悦了皇帝,对方停止碾压,扬声道,“母后,快把父皇扔进去。”
假装瘫软的太后这才施施然起身,袖风一扫便将铜水浇筑而成的棺材盖击飞,单手将太上皇的尸体拎出来,扔进池子。也不知她往里面洒了什么粉末,太上皇的尸体竟转瞬化成血水,并咕咚咕咚冒出许多气泡。
浓郁的血腥味在殿内蔓延,令诸王以及文武百官几近昏厥。虽然很想头一个杀死郕王,但血祭之法却讲究顺序,龙气越足的越要放到后面,否则成效会失去大半,太后与皇帝只能勉强按捺住心中杀念,在几位藩王中挑拣。
“鬼医大人救命!”被挑中的靖王死死拽住少年袖口。在场的都是凡人,唯有鬼医或许能与这两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抗衡。
有姝精通各种阵法,自然早就知道靖王会被第二个投下血池,所以才会躺倒在他身边。在谁也看不见的角度,他将两株通体漆黑的灵草塞入靖王袖袋里,刚做好这一切,太后就一脚将他踹开,末了拎起靖王扔进血池。
本该被妖毒腐蚀成一滩血水的靖王竟毫发无损,只是躺在池底连喊救命。他袖子里的两株灵草慢慢融化,令血水越来越黑,及至冒出腾腾雾气,转瞬就把整座殿宇笼罩在内,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肤毒!池里怎会混入肤毒?”太后凄厉的惨嚎刺破众人耳膜。
第124章 医术
太后的惨叫越来越低微,皇帝本还在询问什么是“肤毒”,渐渐也歇了声息。浓黑的雾气中,有一道沉稳而又缓慢的脚步声在众人耳膜回荡,踢踏踢踏,由远及近。在如此紧急的时刻,他竟似闲庭信步一般,溜溜达达到得前厅,轻而易举推开被妖力禁封的殿门。
开门的吱嘎声吸引了殿内众人的注意力,也令守在外面的小妖大惊失色。它们正想跑进去查看情况,就见一团一团浓黑的雾气扑面而来,转瞬之间便令它们妖力全失,浑身瘫软。
无论是殿内诸人还是殿外诸妖,对周遭的情况都一无所知,只能躺在地上等待即将到来的命运。大约三刻钟后,雾气总算渐渐散去,显露出灵堂内的真实情况。唯一能站立的人是鬼医,不过他现在的模样也很狼狈,一身纯白锦袍在寒风地吹拂下飘然若飞,但露在外面的皮肤却染上一层黑漆漆的颜色,越发显得他眼睛又大又圆,眼白又白又亮。
说老实话,他这副模样忒滑稽了些,若非深陷险境,诸王怕是会当场笑出来。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体表莫不覆盖着一层油腻腻的黑水,隐约还散发出一股腥味。
有姝用袖子胡乱擦了几把,越发将自己弄成一只大花猫,然后跑到主子身边,扶着他半坐起来。郕王看见自己乌黑的手背,连忙也去擦脸,却见少年从怀里取出一条手帕,仔仔细细替他擦拭。
“这是什么东西?”他用指腹抹掉少年鼻尖的污迹。
“这是肤毒,一种灵药,专门用来制作妖元丹。”有姝把主子捯饬地干干净净,这才继续打理自己,“它若是与妖力或妖毒融合,就会迅速化成黑色的雾气。这种雾气不能被人类吸收,故而是无害的。但对妖怪就不一样了。只要吸入一小口,哪怕是五六百年的大妖也会顷刻间丧失妖力并瘫软如泥。但其实它们的妖力依然存在,只是被黑色雾气吸附后强行汇入妖核内,过两三个时辰,雾气慢慢代谢出去,妖力也就恢复了。”
有姝越说眼睛越亮,语气中竟带了几丝窃喜,“把妖怪的尸体和妖元丹一起投入炉鼎就能炼制出妖力最纯净澎湃的妖核。普通妖核因能量驳杂不能被术士吸收,但经过妖元丹洗炼过后的妖核却比上等灵石更好用,吸收一颗至少能增加百年道行。可惜我只找到肤毒这一种药材,否则也不会平白将它浪费掉。”
郕王拍抚他发顶,安慰道,“还缺什么药材我·日后再帮你找。天地如此广阔,总有一天能找到。”
有姝喜滋滋地点头,觉得地上太凉,连忙把主子抱起来,安置在太后先前坐的软椅上,顺道给他怀里塞了一张取暖用的烈火符,末了抱着他脑袋啃一口。众位藩王还躺在地上受罪,见鬼医竟对老七那般体贴入微,心里既羡慕又有些幸灾乐祸。瞧鬼医这宠溺万分的表情,却原来把老七当成了娈宠。为了皇位,老七牺牲可真够大的,什么郕王妃之位,说出来好听,还不是被压的那个!
瞥见众位兄弟的表情,郕王额角抽·搐,却最终没有解释。床笫之私,只要彼此快活就好,不足为外人道。
“鬼医大人,您和老七既然安然无恙,定也能解开吾等身上的毒素吧?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请您为吾等解惑。”其中一位藩王毕恭毕敬地询问。其实不止莫名其妙出现的黑雾,还有许多事他们没弄明白。十四想把他们全杀了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要把父皇的尸体化成血水?太后五十多岁的人了,为何能一掌劈开青铜棺盖,还能单手拎起父皇的尸体?
这两人简直一个比一个神秘,一个比一个疯狂,所幸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再狂也狂不过鬼医。以冥府敕令禁封一城,把本该沦陷于血咒中的沧州府全须全尾地捞出来,这等手段堪称逆天。想要在他跟前耍手段,不啻于班门弄斧。
难怪太后定要撵他出宫,难怪!临到此时,诸位藩王才意识到,他们让鬼医留下祭拜的行为等于救了自己一命,否则今天这一劫数定然避不过了。
有姝哪里有空替诸王解毒。这妖毒只会让人暂时麻痹,又不会死人,过几个时辰也就好了,且躺着吧。他拍拍主子俊美的脸蛋,叮嘱一句“捂好大氅,别吹着妖风”,这才走到血池边,把吓得屁滚尿流的靖王捞出来。
靖王只觉一股无形的气流勒住腰间,把自个儿拉到殿上,正好砸中几名大臣。大臣痛得直叫,他却毫发未损,尚来不及抹掉满脸污血就诚惶诚恐地向鬼医道谢。这位大人在沧州的事迹他早已听说了,什么活死人肉白骨,逼死苗疆圣女,解开满城血咒,原以为是探子编了神话故事来骗自己,今儿总算明白何谓非人。若不是大人,他这会儿早就化成一滩血水了。
诸王与文武百官受惊过度,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却又见鬼医在殿内走来走去,不停翻找躺倒在地上的人。但凡被他单独拎出来堆放在一起的人,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未沾染丁点黑迹。
有些脑筋动的比较快的藩王与朝臣,联想到鬼医之前对黑色雾气的解释,心下不禁悚然。黑雾不能被人类吸收,所以会在体表形成水珠,换一句话说,这些肤色正常的人岂不都把黑色雾气吸进体内?那么他们还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