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姝_8(2 / 2)

有姝 风流书呆 4247 字 1天前

“哪里,大师快请进。”姬长夜立马放下有姝,歉然道,“烦请大师稍等片刻。”边说边帮少年穿上鞋袜,束好头发。

玄明法师更感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好在姬长夜带小孩的经验很丰富,很快将有姝捯饬整齐,让他自己出门去玩。有姝哪里敢走,推开房间的窗户,指着院外的石桌,“我在外面吃点心,主子一抬眼就能看见我了。”

少年从小便爱黏着自己,赶都赶不走,这一点时时让姬长夜苦恼,却又时时让他动容。经历过丧母之痛,也遭受过亲人的背叛,他早已对人心失去了所有期待。他能用最温柔的假面来行那最残忍之事,却屡屡败在有姝不走心的一句话,亦或不经意的一个拥抱。

或许旁人会对少年不依不挠的纠缠感到厌烦,但姬长夜并不在此列。事实上,他很喜欢有姝对自己的依赖,正是因为这份依赖,让陷入自我否定深渊的姬长夜重拾信心。当全天下都试图抹杀他的存在时,忽然出现一个只有依附他才能活命的人,那感觉似冻僵的行者遇见一团火焰,除了迫不及待的扑过去,没有别的选择。

他点点少年鼻尖,宠溺道,“去吧,别吃得太杂,当心又拉肚子。”

有姝想起上次吃错东西上吐下泻,害的青年不眠不休照顾了自己整整一夜的事,耳根有些发红。

“我知道了。”他点点头,跨出房门。阿大、阿二立马端来几盘糕点放在石桌上。

玄明法师很少过问俗事,虽觉得二人关系不大正常,却也当做毫无所觉,伸手邀请小友手谈一局。二人靠窗而坐,缓缓摆放棋子。有姝则一面修炼精神力,一面啃核桃酥。

片刻后,一名中年仆妇在院门外来回走动,状似无意,目光却时不时朝少年脸上瞟。走了七八趟,她表情一肃,似是确定了什么,然后飞奔而去。过了半盏茶功夫,又来一名中年仆妇,招手唤道,“小兄弟,我家夫人给三皇子送来一篮蔬果,都是庄子里刚摘下的,新鲜得很,你来接一接。”

听说有吃的,有姝立马站起来,算了算院门与自家主子的距离,明显超过二十米,便有些犹豫。

第19章 四十千

见少年站着不动,中年仆妇屈膝向把守院门的阿大与阿二告罪,“烦请两位大兄弟让老奴进去送送东西。之前我家大少爷对三皇子多有得罪,特派老奴前来致歉。”

得罪了三皇子,自己不来,却派一个没头没脸的老婆子,这巴掌打得可真够狠。阿大、阿二别说放她入内,连一刀宰了她的心都有。不用问,此前得罪主子的人唯有王天佑,这老婆子是王家的奴才。

王家当主子是什么?随便派一个奴才就能摆平的卑贱之人?虽然有姝知道对方只是拿赔罪当借口,目的还是为了打探自己的身世,但心里依然十分恼火。他不敢走过去,就地捡了许多石子,一粒一粒砸,直砸得那老婆子抱头鼠窜。

“走你!”转了几圈,终于在桌角捡到一块板砖,他想也不想就扔过去,不但骇得那老婆子屁滚尿流,连阿大和阿二也都跳开几大步,心有余悸。

“有姝,看着点,别砸了自己人。”阿大嘴上抱怨,目中却满是笑意。为防与尚书府撕破脸,他不能提刀宰人,但有姝这么来几下已足够宣泄他们心中的怒气。

怎么连赶客都如此幼稚?姬长夜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对院外之事自然一清二楚,捏着一颗棋子久久未曾放下,末了扶额摇头,低笑连连。

“这位小友很是有趣。”玄明也跟着笑了,并深深看了少年几眼。

赶走老婆子,有姝继续啃糕点,一炷香后,院外再次来人,却是一名妙龄少女与一老态龙钟的贵妇,自报来历,说是王老夫人与王二小姐。尚书府老封君来访,姬长夜只得起身待客。玄明法师本打算告辞,却被故友一个眼神留下,二人陪老封君细细品茗,谈禅论道。

老太太走过身边时,有姝明显感觉到对方打探意味十足的目光。他摸了摸自己秀丽无匹的脸庞,已隐隐猜到原因。出生起就未曾谋面,却能一眼辨认出来,大约是由于自己与母亲长得太像了,且细看那妙龄少女,竟也与自己有五六分相似。

陪老封君坐了小片刻,少女便托词离开,看见绿荫下粉衣白肤,眉目如画的少年,假作不知地道,“你是哪家的小少爷,我瞧你面善得很。”三皇子既认了此人做义弟,可见其来历定有不凡之处,务必得探问清楚。

“我是姬长夜家的。”有姝本不想搭理少女,却见之前那对鬼童竟坐在她双肩,一个抠眼一个咬喉,表情十分狰狞,一时便来了兴致。然而少女似乎佩戴了什么辟邪的宝物,使鬼童奈何不了她,每每快咬到皮肤就被无形的力量弹开。

少女被这句废话噎住了,脸上的甜笑微微扭曲。靠窗而坐的姬长夜却忍俊不禁,好半天才把涌上喉头的笑意压了回去。“我是姬长夜家的”,这话怎么听着如此顺耳呢?他垂眸,状似不经意地抚了抚上翘的嘴角,心中回味良久。

少女调整好僵硬的表情,继续试探,“我是说,你原本是哪家的?我母亲是梁州人,我瞧你面善得很,没准儿咱们什么时候见过。”

“哦。”有姝点头,拿起一块糯米糕慢慢吃着。

哦什么哦?你倒是多说几个字啊!你这样让我怎么往下接?少女恨不能拍案而起,却死死忍耐住了。这张脸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叫她一看见就恨得牙根发痒。

定了定神,她强笑道,“你姓什么?祖籍何处?上京有许多风景名胜,你若是觉得孤单,可与我兄长他们相邀出去游玩。他向来崇敬有才之士,你与他年纪相当,才华却远在他之上,得了你的拜帖,他定然很是欢喜。”

仗着容貌绝俗,少女向来无往而不利,压根没想过自己会连几句话都套不出,除非这人果真与王家有关系,并且早已知晓自己身世。然而他既已知晓,为何不去感业寺探望宋氏?按理说他已是三皇子义弟,即便奈何不了王家,助宋氏还俗却并非难事。

少女嘴上不断试探恭维,心里却反复猜测。

“你兄长是谁?”有姝明知故问。

“我兄长便是王天佑,之前与你对赋之人。他三岁能作诗,五岁会作赋,九岁考上秀才……”少女微抬下颚,表情倨傲。若非兄长如此聪明能干,老太爷和老夫人也不会同意逼走宋氏,将母亲扶为正妻。当然,如此夸夸其谈,也有刺激少年并观察他反应的目的。若果真是那讨债鬼,且已知晓自己身世,又怎么能忍受被一个庶子夺走一切?他才十五岁,少不得露些端倪。

少女猜对了,有姝的确受不了她的夸夸其谈,然而却并非因为身世。有姝的人生态度非常散漫,可说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却唯独受不了别人与自己攀比智商。他是谁?他是百万幸存者中唯三的超脑异能者,也是年龄最小潜力最大的。少女说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说王天佑如何如何聪明。

哼,班门弄斧,贻笑大方!有姝心里腹诽,嘴唇便忍不住撅了起来,打断滔滔不绝的少女,“好叫你知道,方才那篇骈文,不过是我六岁时的游戏之作。”

少女仿佛被人掐住咽喉,涨红着脸难以成言,缓了许久才冷冷开口,“这位公子,玩笑也该有个限度,岂不知满招损,谦受益……”

“这句话正是我想送给你的。满招损,你兄长这会儿应当损得十分厉害,你快些给他买些治疗内伤的药。我见他斗赋失利后怒发冲冠,甩袖而去,全不似爱才如命,倒更像嫉贤妒能。须知天下能人不计其数,他若总是这样,早晚会被气死。”有姝正儿八经地点点头。

少女气了个倒仰,坐在她肩头的两只小鬼却捂着嘴咯咯笑起来,很是幸灾乐祸。

屋内的老封君也在留意二人对话,闻听此言既恼怒又尴尬,立时起身告辞。姬长夜把祖孙二人与玄明法师送走,回头捏了捏少年粉嘟嘟的嘴唇,朗笑道,“我家有姝不但会说甜言蜜语,噎起人来也十分毒辣。说说,你这张小嘴儿究竟是怎么长的,怪道平日只爱吃甜的跟辣的,却是这个缘故。”

有姝眨眼,表情十分无辜。

王家人回去后怎么猜测,又有些什么动作,有姝并不在意。他目前最大的威胁还是那只厉鬼。这次,厉鬼已连续三个月未曾出现,而他每一次消失,都会极力残杀凡人,从而获得阳气与怨气。待他回来,定然又是一场生死劫难。

有姝不敢大意,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向青年下手。

是夜,他缩在床角闭眼装睡,听见子时的更鼓声,便偷偷掀开被子,盘坐在青年身边。他先是凑近了去观察对方睡容,复又伸出一根手指,轻戳对方脸颊,口中低低唤道,“主子你睡着了吗?主子?主子?”

自从被暗算之后,姬长夜很长时间睡不安稳,稍微一点动静便会醒来,继而辗转难眠,但是抱着少年却前所未有的安心,往往能一夜无梦,辰时方起。即便如此,被人连戳了两下,他也不得不醒来,本打算询问,却被少年鬼祟的举动激起好奇心,连忙放缓呼吸假作不知。

青年最擅长伪装,他若是不愿,任何人也无法从他脸上看出端倪。有姝凑得越来越近,细细观察了许久,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主子一如既往睡得很沉。

少年急促的呼吸喷洒在脸上,热热的,有些瘙痒又有些酥麻,令姬长夜颇感怪异,心跳止不住加快了少许。

有姝的心跳也很快,面上满是纠结之色。龙精他自然不敢肖想,但龙气总得吸几口吧,否则等主子身份恢复,开始上朝,便是只在上京待一两月就走,厉鬼也多的是机会弄死自己。

“主子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他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拜。

姬长夜心内凛然,不禁联想到许多阴谋诡计。对不起,有姝竟要做对不起我的事?他想干什么?暗杀?难道这次我又信错了人?滔天怒火与沉沉哀恸在胸中翻搅,令姬长夜再次体会到何谓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这是他手把手养大的孩子,是他唯一认可的亲人,自己究竟哪点对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