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寒从彻骨的寒意之中醒来。
眼前是一片冰寒的池水,他半个身体都泡在池中,身上遍布着长短不一的血痕,有的已经愈合,而有的血迹透衫,凝涸如锈。
好冷。
他爬出潭水,低头往手心里哈了口气,没有想到第一个新身体就是这样的境遇。
使用《蕴心探情》的时候,他已经考虑到启用新身体所面临的境地可能不会太好,但如今这种也就剩半口气的架势,也实在是太差了。
但他的本体也就剩下半口气了,若非如此,也不会这么仓促地修行秘术、挑选身躯。
江远寒的元神进驻此中,瞬息间便了解到了这具身体的现状——筑基初期、内外俱伤、容貌尽毁、气海残破。
真惨。他舔了舔齿尖,对着潭水看了一眼布满交错疤痕的脸庞。
水波如镜,映出乌黑的发与寒眸。
狰狞面貌之下,只有这双眼睛中的神采动人心魄,乌目如沉渊,注视过来时,有一种极具攻击力的野性。
他伸出手,指尖触摸上脸颊,随着他的指腹抚过,脸颊上的深疤也跟着一同脱落,展现出过分白皙的肤色。
简简单单捏个脸。
这具身躯的外貌除去毁伤,展现出一种难以预料的精致与俊美。江远寒捏脸的手停了一下,刻意控制着没有让外貌与自己的脸庞太过相像,而仅留眉宇间三分神似。
即便是三分神似也足够了。
他没有理会毁掉的气海,而是尝试着运行起魔气。经脉完好,运行无碍,他心里最沉的那块石头也放下了。
魔气能动,就有自保之力。
就在魔气在他指尖缭绕过两周之时,寒潭上方的断崖之上传来了几声轻松随意的谈笑。
“尤师兄,那个怪物就是从这里被我击落的,就算不死估计也脱了半条命,师弟愿奉剑,请尤师兄亲自斩杀他!”
这道声音充满邀功之意,还有几分讨好的情绪在里面。
江远寒收敛指尖魔气,向断崖上方眺望过去,只能看到两道淡青的影。
矜傲的男声随后响起。
“我怎么会挥剑向同门?”那人道,“只是像这样的无用废物,还仗着与小师叔的年少情谊而胡作非为,如今死在这里,才是对玄剑派最好的做法。”
“那自然,我亲自动手,就说这个废物死在了妖兵手下。”
江远寒沉默倾听,扬唇笑了笑,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将这具身体原本就有的一张漆黑面具戴回脸上。
此言落下不久,就在那个讨好对方的弟子正要跳下断崖之时,猛地感觉到背生冷汗,汗毛倒竖。他下意识地向后猛地一滚,避开了一道寒气凛洌的血红锋刃。
但下一息,这道锋刃无遮无拦地掼入他的胸口,切入骨与肉之间。
呼吸凝滞。他连剧痛都没有感觉到,眼中只有一道乌黑无花纹的面具,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你……”
这句话只有一个字说了出来,这个连名姓都不得而知的弟子眼中失去神采,无力地滚落到一边。
江远寒站立在那位尤师兄的身边,伸出手,插在尸体上的血刃猛然拔出,自动飞回到他的手中。他低下头,轻轻擦干净刃上血迹,才偏过头看向另一个人。
那个人似乎也跟着一愣,仿佛对眼前的场景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茫然地后退了半步,盯着江远寒手中的魔气,突然道:“你修魔了!”
他不是修魔,他本来就是魔族。
江远寒手中的血刃没入掌心,汇集进血管经络之中。他转过头,对着这位尤师兄笑了笑,明知对方看不到他的表情。
“师兄?”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悦耳,连江远寒自己听到都诧异了一下。这样残破丑陋的身体,原来有这么出色的嗓音。
“别过来!”对方的手有些抖,但还是拔出了剑,做出了防御的姿态,“早知你修魔,我应该早点杀了你!”
江远寒对这些陈旧的发言早已免疫,他这些年听了没有千次也有八百回了,只觉得索然无味,无甚乐趣。
就没有更新鲜的东西了么。
他向前一步,看着对方畏惧的后退,颇有恶趣味地把人逼到断崖边缘才停下脚步,听了半天辱骂控诉之语,才随口道:“这件弟子服的样式倒很好看。”
对方脱口道:“自己门派的衣饰都不认了,怪不得要欺师灭……别过来!”
这人的反应太过好笑,让江远寒的玩心都跟着无法收敛,他抬手按了一下面具,抬步又逼近几步,仔细地观察着这位尤师兄紧张惶恐的神情,观察着他苍白的脸庞和放大的瞳孔。
他在计算,在推测,在进行一个有意思且残忍的试验,他将两人的距离缩进到一刀可杀的范围里,趣味盎然地注视着对方颤抖的手。
他的步伐再次迈近。
扑通——
不是出剑的声音,而是膝盖落地的响动。
果然如此。
江远寒觉得太过无聊,他看着刚刚破口大骂、满口道义的男人跪了下来,冲着他磕头求饶,泪涕横流,浑身颤如筛糠。
人总是屈从在不该屈服的地方。
他们的骨头太软,写满了懦弱,但嘴又太硬,要占据道德的高地。
江远寒蹲下身,周身的魔气缓慢地散开,令人芒刺在背。
他看着对方,声音悦耳至极,犹如清泉击石:“你叫什么名字。”
“……尤、尤……呃啊!”
他没有回答出来,因为他的脖颈被扼住了。
江远寒捏着他的喉咙,指骨微微用力,他轻而易举地就能捏碎对方的命脉,但他没有,而是垂眸询问着:“不告诉我吗?”
手下的搏动剧烈而鲜明。
对方猛烈地挣扎,疯狂地想要说话,想要告诉他,想要求生,但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