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本能地缩了回来。
到此时,他终于明白卜宁刚刚那浩如江河的阵局是为了什么了,为了将他困锁在这一亩三分地、为了挡住他遁入地底的路、为了让他再也触碰不到那些供养他的东西。
可惜了。张岱想。
原本连通笼涡,能给他们再弄些麻烦的。
但是没关系……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
闻时带着傀线和长风猝然落下的时候,清瘦的手指抵了一下地面。那低头的瞬间,他看见本该灵相爆裂立毙当场的人,埋于黄土的手指忽然抽动了一下。
那是傀师常用的动作,闻时对这极其敏感。
他下意识觉得张岱在招傀。
但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不对!
这种垂死状态怎么可能去控傀?控傀也起不了丝毫作用,谁能被他控?他又拦得了谁?
“啊啊啊——!!”
远处正在拔除叠阵的人群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闻时拧眉望去,就见一个年轻小辈捏着自己的手腕跪倒在地。仅仅是一个瞬间,他鲜活的脸色就枯败下来,像瞬间干瘪的鲜花草木。
“怎么回事?!”
仅仅是问话的工夫,人群里又传来几声惨叫。接连好几个年轻人猝然倒地,同样捏着手腕,同样像瞬间干瘪的花木。
接着是更多人……
不足一秒的时间里,整个张家庭院内倒下去了百来个。
于此同时,本该濒死的张岱却忽然焕发了蓬勃生气,灵神在眨眼之间暴涨数百倍,远超任何一个正常人!
就像那些小辈的劲力全部被他吸纳到了自己这边。
震荡的地面骤然止息,庭院内出现了不足半秒的死寂。接着,满场哗然。依然站立着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激怒了。
吴茵一把拽起面容枯槁、毫无生气的吴文凯,掩到身后。凌然出手,直奔张岱而去。
杨家的符咒带着千军万马之势,轰然直击张岱头顶——
但是发出惨叫倒下的却是她身后那些枯萎的年轻人,献血从他们头发缝隙里渗透出来,沿着脸颊蜿蜒直下,形容可怖。
原本攻势正盛的那些人看到这一幕,猝然刹步,强行收住攻势。脚步在冲击之下连退数丈!
众人急喘着,不敢贸然再动。
闻时却在那一刻冷然出手!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看明白张岱的把戏——
张岚姐弟当初看到“张正初”给每一个有天资的孩童点符水,下意识想到的是傀术中的定灵。以为“张正初”试着给那些小孩埋下隐雷,为了某日需要,可以轻而易举地将那些点过符水的人变成自己的傀。
后来他们悄悄探查过,发现那些被点过符水的人,并没有出现任何傀的迹象,便以为是冤枉了爷爷,就此作罢。
现在看来,“张正初”确实动了手脚,也确实跟定灵有关。
只不过,他走的是反路——
他不是要将那些人变成他的傀,而是要在危急关头,将他自己变成那些人的傀。
众所周知,傀本身是危险的存在,在濒死挣扎之际,甚至会反向吸纳操控者的灵神。如果不以锁链压制,威压又不足以碾压式地震慑对方,很可能被傀反噬一遭。
张岱现在所做的,就是这件事!
因为他跟那些人灵神相通又不被压制,此刻落在他身上的攻击,全部都会牵连到那些枯萎跪地的年轻人。
“畜生!”在场的其他傀师也回过味来。
林家家主嘶声叫骂着。
张岱周身流泻着蓬然的灵神,又因为寄附他人,全然无惧地笑了一声,嗓音像磨了砂纸:“我钻营千年,最会的,就是如何让自己活——”
话未说完,他忽然听见了一道很轻的叹息,还裹着笑。
至于是嗤笑还是别的什么,他已经无法去想了。
因为他听到叹息的下一秒,就感觉自己肩上落下一只手。那只手长而枯瘦,像隆冬雪林里的枯枝,看上去很轻,压下来的时候却犹如寒山百里。
他听见自己身体里发出“咔嚓”几声脆响,伴随着剧痛。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被压得跪立于地,没有对着某个具体的人,而是对着庭院那些干枯倒地的后生,对着正西方。
判官最早的书里写过,正西代表亡者,朝向的是已故魂音。
“你当年要跪我,我说不必。现在想想还是漏了一句,你该跪的人在那边、该还的债也在那边。”谢问的嗓音响在他耳侧,“抬头看着——”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另一只手落于他头顶。
也许只是隔空拨了一下,张岱便感觉力如千钧。他只能仰着头,看着正西方的天际。
而下一刻,另一个人如寒芒出鞘,悍然而至。
无数道傀线捆扎过来,像枷锁一样缚住他的全身。张岱来不及反应,只看到白影一晃,额头就被人猛力敲击下来。